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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渊鉴陆沉舟江浸月后续章节笔趣阁更新

沉渊鉴

作者:Twing

字数:132497字

2025-12-07 06:04:50 连载

简介

小说《沉渊鉴》的主角是陆沉舟江浸月,一个充满魅力的角色。作者“Twing”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世界。如果你喜欢双男主小说,那么这本书将是你的不二之选。目前本书已经连载等你来读!

沉渊鉴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京城的秋夜,风里开始夹杂起真正的寒意。白日里那二十名持伪造文书潜入者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表面平静的朝野。五城兵马司、刑部、甚至京营的部分人马都被调动起来,在街巷间穿梭盘查,气氛陡然紧张。寻常百姓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也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家家户户早早关门闭户,连平日最热闹的夜市都萧条了许多。

然而,在这片显而易见的骚动之下,另一股更隐秘、更危险的暗流,也在悄然涌动。

城西,距离乌伦格等人落脚的大杂院隔了两条街的一处废弃车马店后院。这里比大杂院更加荒僻,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几间漏风的破屋勉强能遮风挡雨。此刻,其中一间稍显完整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漏进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几个人影。

围坐在一起的,不再是乌伦格和他的草原兄弟。而是四个穿着寻常布衣、却眼神精悍、动作干练的男子。他们围着一张临时用破木板搭成的矮桌,桌上摊着一张手绘的、比乌伦格那张详细得多的京城部分区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路。

“头儿传信,‘货’已确认在诏狱,但情况不妙,守卫比预计森严数倍,且有不明势力暗中加码。”坐在上首的一个中年男子低声开口,他面庞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手指点在地图上诏狱的位置,“郭奉被假消息引开是好事,但那个江浸月突然介入,是个变数。此人深不可测,需格外留意。”

他对面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接口:“鹤年堂那边,沈鹤年老奸巨猾,没露出什么破绽。但我们的人昨夜潜入药库,找到了这个。”他拿出一小片被烧焦的、边缘有撕裂痕迹的皮质残片,上面隐约有字迹,“是从一本被匆忙焚毁的旧账册上残留的,只能辨认出‘丙辰’、‘王’、‘离魂’几个字,还有半个模糊的、像是某种私人印记的图案。”

丙辰,王,离魂…又是这些关键词。

中年男子接过皮质残片,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眉头紧锁:“和‘夜枭’那边传来的部分信息对得上。沈鹤年果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当年就是经手人之一。他在害怕,所以在销毁证据。”

“头儿的意思,”另一个身材矮壮、声音沙哑的汉子道,“‘货’必须尽快转移或确认状态。上面的耐心不多了,北边…最近也不太平,风声很紧。若‘货’真折在这里,或者落到了江浸月或者皇帝手里,麻烦就大了。”

“怎么转移?”年轻男子反问,“诏狱现在是龙潭虎穴。硬抢是找死。下毒灭口…郭奉和江浸月都盯着,成功率低,且容易暴露我们。”

一直沉默的第四个人,是个看起来有些病弱、脸色苍白的书生模样的人,此刻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细弱却清晰:“或许…不必我们亲自动手。江浸月不是去看过了吗?他似乎…不想陆沉舟死。”

中年男子看向他:“你想借刀杀人?还是…驱虎吞狼?”

“驱虎吞狼,也可浑水摸鱼。”病弱书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有温度的笑意,“江浸月与陆沉舟是死敌,但他今日态度反常。陛下对陆沉舟的态度也暧昧。这里面,有机可乘。我们可以…适当帮江浸月一把,让他更‘顺利’地‘保’住陆沉舟的命。只要陆沉舟活着,就有价值,就能继续吸引各方目光,为我们争取时间和空间。同时,也可以利用江浸月的手,去查沈鹤年,查王守仁,查那些我们不方便直接触碰的线。”

“风险呢?”矮壮汉子问。

“风险在于,江浸月此人,未必可控。他若察觉被利用,反噬会更凶猛。”病弱书生平静道,“但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夜枭’那边催得急,北境的‘客人’也到了京城,局势瞬息万变。必须让水更浑,才能摸到我们想要的鱼。”

中年男子沉思良久,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代表诏狱的标记上,用力一点:“就按你说的办。但务必小心,与江浸月那边的‘接触’要极其间接,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同时,盯紧乌伦格那伙漠北人,还有…宫里出来的动静。我总觉得,李顺那个阉狗,最近活跃得有点过头了。”

“明白。”

四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随后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分散离开,消失在废弃车马店的各个方向,融入浓重的夜色里。破屋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们口中的“头儿”,自然不是乌伦格。他们隶属另一个更加隐秘、层级更高、目标也更为晦涩不明的组织。他们的任务,似乎也与陆沉舟、与端肃太子旧案、与那神秘的箭头符文息息相关,但立场和目的,却笼罩在更深沉的迷雾之中。

皇宫,司礼监值房。

烛火通明,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特有的、属于宦官机构的阴冷气息。李顺没有像往常一样脸上堆着笑,而是微微佝偻着背,垂手立在紫檀木大案前。案后坐着一位穿着深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大太监,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巧的金剪刀,修剪着一盆名贵兰草的枯叶。

这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真正执掌内廷权柄、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外朝决策的人物。

“陛下今日,似是有些心绪不宁。”冯保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特有的平缓腔调,“可是为了诏狱里那个姓陆的武夫?”

“回干爹,”李顺的声音比平日更恭敬小心,“陛下确实问了几句,倒不是多关切那陆沉舟的死活,只是…似乎对江阁老今日亲往诏狱‘探视’,有些…玩味。”

剪刀轻轻剪下一片枯黄的叶尖,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江浸月…”冯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个年轻人,是个人物。心思深,手段硬,对陛下也忠心。只是…有时候,忠心太过,心思太深,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当他心里还装着别的旧主的时候。”

李顺屏住呼吸,不敢接话。端肃太子…那是宫里的禁忌。冯保是当今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对那位早逝的太子,态度向来微妙。

“陆沉舟是端肃太子当年颇为赏识的将领,虽然那时职位不高。”冯保放下剪刀,拿起雪白的丝帕擦了擦手,动作优雅,“江浸月呢,当年也在东宫待过,虽然时间不长,只是个不起眼的伴读。你说…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吗?”

李顺额头渗出细汗:“干爹明鉴,奴婢愚钝…”

“陛下让江浸月去送‘恩典’,又默许他去‘关切’,这里面…既有帝王心术,怕也有些…试探的意思。”冯保缓缓道,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试探江浸月对旧事还记得多少,对陆沉舟这个‘旧太子赏识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试探…朝中还有哪些人,会对陆沉舟的事反应过度。”

他抬眼,看向李顺:“郭奉那边,查那二十个伪造文书入京的人,有什么进展?”

“回干爹,尚无确切消息。那伙人进了城就像泥牛入海,分散消失了。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正在全力搜捕,但…京城这么大,藏几个人容易。”李顺回道,“不过,下面有人回报,西郊积善坊一带,最近似乎有些生面孔在活动,不像是寻常百姓或商贩,倒像是…江湖人,或者…军中退下来的好手。”

“西郊…积善坊…”冯保沉吟片刻,“那里鱼龙混杂,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告诉郭奉,重点查那一带。还有,诏狱的守卫,再加一倍。陛下说了,陆沉舟还不能死。在陛下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之前,谁也不能动他。”

“是。”李顺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道,“干爹,还有一事…太医院那个新来的苏钰苏太医,今日随刘太医去了诏狱。江阁老还特意问了他一句。这个苏钰…奴婢总觉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苏钰?”冯保似乎想了一下才记起这个人,“一个刚入太医院、胆小怯懦的年轻太医?江浸月问他做什么?”

“奴婢不知。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查查他的底细?”

冯保摆了摆手:“不必小题大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医罢了。江浸月或许只是随口一问。眼下要紧的是看好诏狱,盯紧江浸月和郭奉,还有…查清那二十个人的来历和目的。陛下虽然没说,但咱家估摸着…那伙人,恐怕和北境,和陆沉舟当年那些旧部,脱不了干系。若是让这些人闹出什么劫狱或者灭口的勾当,咱们司礼监的脸,可就没处搁了。”

“奴婢明白!定当尽心竭力!”李顺连忙躬身。

“去吧。”冯保重新拿起剪刀,继续修剪兰草,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谈。

李顺倒退着出了值房,直到走出很远,才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冯保的话看似平淡,却字字敲在他心上。陛下在试探,冯保在观望,江浸月心思难测,郭奉急于立功,还有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危险分子…这京城,已然成了一锅即将沸腾的滚油。

而他李顺,不过是这油锅里一片身不由己的叶子。但即便是一片叶子,也要找准方向,才能不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与平日那圆滑笑容截然不同的阴冷光芒。或许…那个看似怯懦的苏太医,未必就真的无足轻重。在这盘棋里,任何一颗不起眼的棋子,都可能在某些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夜色更深,皇城的宫墙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响,也掩盖了无数正在滋生蔓延的阴谋与算计。各方的触角都在延伸,试探,碰撞。风暴的中心——诏狱深处那个昏迷不醒的人,依旧无声无息,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也牵引着越来越危险的暗流,向他汇聚。

而此刻,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漠北,另一场风暴,似乎也在酝酿。一封来自草原深处、用古老密文写就的信函,正由最迅捷的鹰隼携带,穿过凛冽的寒风与无边的夜色,朝着中原的方向,疾飞而来。信上的内容,或许将给本就扑朔迷离的局势,带来另一个翻天覆地的变数。

诏狱的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打破。不是狱卒日常巡查那种节奏,更像是…镣铐拖过石板,混杂着虚弱躯体被勉强拖行的摩擦声。

甬道尽头,火光摇曳处,两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半架半拖着一个新囚犯走了过来。那囚犯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血迹的囚衣,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踝被粗糙的铁镣磨得皮开肉绽,新伤叠着旧伤。他低垂着头,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像一袋被抽去了骨头的破布。

狱卒粗暴地将他推进陆沉舟隔壁那间空置许久的囚室,铁门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渐远。

新囚犯瘫倒在冰冷的草席上,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身体,靠坐在与陆沉舟囚室相隔的那面石墙下。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肺叶破风箱般的嗬嗬杂音。

陆沉舟的意识依旧在黑暗与光怪的碎片中沉浮。隔壁的动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微弱而断续的回响。镣铐声,喘息声,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指甲刮擦石壁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节奏,却固执地重复着。

起初,陆沉舟混沌的脑子无法处理这些杂音。但随着那刮擦声持续,某个深藏的意识角落,似乎被触动了。那声音…很轻,很缓,刮三下,停一停,再刮两下,又停…不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倒像是…某种极其简陋、却带着特定含义的叩击?

他艰难地集中残存的精神力,试图捕捉那微弱的声音信号。刮,刮,刮…停。刮,刮…停。

不是军中的通用暗码。更简单,更原始,像是…边塞某些最底层戍卒、或者长期与外界隔绝的探子,用来传递最简单信息的土办法。代表…“危险”?“警惕”?还是…“自己人”?

陆沉舟的手指,在身侧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想回应,却连弯曲手指的力气都几乎丧失。只能竭力维持着一线清醒,去听,去辨别。

隔壁的刮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咳嗽声,闷在喉咙里,像要把内脏都咳出来。咳嗽间隙,那囚犯似乎用气音,极其含糊地吐出了几个字,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风…鸣…谷…”

风鸣谷!

陆沉舟的心脏猛地一缩,牵扯着胸口的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那一丝清明。

风鸣谷…这个人也知道风鸣谷?他是谁?是当年的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到这里?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无数的疑问炸开,陆沉舟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隔壁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虚弱至极的喘息。刮擦声没有再响起。

但就这短短片刻的异常,已经像一簇微弱的火苗,投进了陆沉舟沉寂如死水的心湖。风鸣谷的冤屈,同袍的血债,自己被陷害的真相…这些支撑他苟延残喘至今的执念,被这三个字再次点燃。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

这个念头,比莫老头的药,比江浸月那含义不明的蜡丸,比任何外力的刺激,都更强烈地烧灼着他濒临涣散的意志。

江浸月在竹幽斋中枯坐至深夜。桌上摊开的,不再是公文,而是几张看似毫无关联的纸条和密报碎片。有关于王守仁(玄青子)在积善坊活动的零散记录,有李顺近期不同寻常的几次“偶遇”和传话,有乌伦格手下在城西活动的痕迹汇总,还有…那封刚刚以最快速度送达的、来自江南的密信。

密信内容让他心惊。派去江南深入调查王守仁祖籍和“玄青子”更早行踪的人,在一个濒死的、曾为王守仁老家守墓多年的老仆口中,撬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少爷…少爷他不是病…是被人逼着喝了…喝了宫里送来的‘安神汤’…才疯的…后来…后来就跑了…说要去京城…找…找公道…”

安神汤…宫里…逼疯…

王守仁的“疯病”和离开太医院,果然不是自然疾病!是有人用药物害他!而害他的人,来自宫里!他跑去京城,是想找“公道”…是为端肃太子?还是为他自己?

如果王守仁是受害者,是知情者,那么他留下的笔记,他暗中收集“离魂蔓”,他化名“玄青子”隐匿行踪…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在躲避追杀,也在试图留下证据,或者…寻找反击的机会!

而害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在端肃太子药中做手脚的同一伙人!王守仁作为经手太医之一,要么是被迫协助,要么是事后察觉真相,因此遭了毒手!

江浸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对手的狠毒与缜密,远超他的预估。为了掩盖真相,他们不惜对太医下手,甚至可能…当年太子的“急病”,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毒杀!

那陆沉舟呢?他在风鸣谷的遭遇,他兵符的丢失,他如今被构陷下狱…是不是也是这同一张黑手在幕后操纵?因为他们怀疑陆沉舟知道了什么?或者,陆沉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一种威胁?

线索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不同方向钻出,吐着信子,最终都指向皇宫深处那片最幽暗的阴影。

李顺…冯保…甚至…陛下?

江浸月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也太过危险。但种种迹象,却又让他无法不产生怀疑。皇帝对陆沉舟暧昧的态度,对旧事讳莫如深的试探,李顺反常的活跃,冯保莫测高深的话语…

如果…如果连皇帝都牵涉其中,或者至少是默许了某些事情…那他江浸月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在与整个皇权为敌?

这个认知让他指尖冰凉,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

但只是一瞬。

下一刻,那股恐惧便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决绝取代。端肃太子的冤屈,陆沉舟的无辜受难,王守仁的被逼疯,还有北境三万将士埋骨风鸣谷的惨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人命和冤魂!

如果皇权腐朽至此,如果真相被权力如此践踏…那他江浸月,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这脓疮挑破,让阳光照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他需要更清晰的证据,更需要…保护好还活着的人。

陆沉舟是关键的突破口,也是对手急于除掉的目标。诏狱现在看似铁桶,但对方既然能对王守仁下手,能在诏狱放火,能安排二十个持伪造文书的人潜入京城…就一定有办法再次对陆沉舟不利。郭奉靠不住,宫里的屏障更可能是催命符。

他必须动用最后,也最危险的那步棋了。

江浸月走到书架前,挪开最底层一个看似固定的沉重青铜镇纸,下面露出一个极浅的凹槽,里面躺着一枚非金非玉、颜色暗沉的古朴令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篆字“影”。

这是“影卫”的调令。一支独立于朝廷所有编制之外、直接听命于已故端肃太子、后由太子临终前秘密交托给他的绝对力量。人数极少,但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擅长潜伏、护卫、刺杀、情报。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不愿动用的力量。因为一旦动用,就意味着他江浸月与端肃太子的关系,可能再也无法隐藏。

但眼下,顾不得了。

他拿起令牌,贴身藏好。然后,提笔,用特殊的药水,在一张看似普通的白纸上写下几行字。字迹遇空气迅速变淡消失。他将纸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铜管。

“来人。”他低声唤道。

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将此令,送到‘老地方’,交给‘寅’。”江浸月将铜管递出,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告诉他,启动‘丙辰’计划第三预案。目标:诏狱,甲字重囚,陆沉舟。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其生命安全,直至我亲自下令解除。必要时…可清除一切潜在威胁。”

“是。”黑影接过铜管,没有多余一个字,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江浸月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动用影卫,是险招,也是绝招。势必会惊动暗中窥伺的各方,甚至可能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但…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失去陆沉舟。不仅仅因为他是关键证人,更因为…那是陆沉舟。是他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棋局中,唯一能感知到的一丝…属于活人的、炽热的温度。

哪怕那温度,如今已微弱如风中残烛。

太医院,苏钰的斗室。

他并未入睡,而是盘膝坐在床上,呼吸绵长而深,正在运转一套极为隐秘的内息法门。这是吴伯传授的,不仅能强身健体,更能最大限度地收敛气息,模拟出近乎“龟息”的状态,用于伪装或危急时刻保命。

忽然,他耳廓微动,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窗外传来。不是风声,是某种极轻的物体被投掷进来。

他瞬间收功,睁眼,动作轻捷如猫,闪到窗边。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动枯枝。他低头,看见窗棂缝隙里,夹着一枚极小、卷成筒状的纸捻。

取下,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是用一种他熟悉的密文写成:“寅初,诏狱,甲字囚室,有变。见机行事,护‘货’周全。‘枭’。”

枭…是吴伯背后那个神秘组织的代号。他们果然也在密切关注诏狱,而且似乎…收到了某种预警,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诏狱会有变故!目标直指甲字囚室——陆沉舟的囚室!

“护‘货’周全”…“货”指的就是陆沉舟?

苏钰瞳孔微缩。吴伯的组织,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也要保陆沉舟?为什么?陆沉舟对他们而言,又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寅初…时间很紧了。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是继续伪装,置身事外,等待吴伯的进一步指示?还是…冒险介入?

苏钰的目光落在手中那枚黑色箭镞残片上。陆沉舟身上的秘密,可能关乎一个巨大的阴谋,也可能…与他一直在寻找的某个真相有关。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白日里,江浸月看向陆沉舟时,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眼神。那不是敌人该有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沉重与痛楚,他看得懂。

或许,陆沉舟活着,揭开真相,对很多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也包括…他自己。

苏钰深吸一口气,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紧身衣,将必要的药物、银针、还有几样小巧却致命的防身之物贴身藏好。最后,他对着铜镜,手指在脸上几处穴位快速按压揉捏,骨骼发出极轻微的咯咯声,脸部的轮廓竟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少了几分清秀怯懦,多了几分冷硬坚毅。这是更高明的易容术,只能短时间维持,且极为耗费心神。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油灯,推开后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融入浓重的夜色,朝着诏狱的方向,疾掠而去。

与此同时,西郊大杂院,乌伦格也猛地从浅眠中惊醒。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不安。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诏狱所在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总觉得,那里正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

“巴图,哈森!”他低喝一声。

两个手下立刻醒来,警惕地望向他。

“不对劲。”乌伦格沉声道,“抄家伙,去诏狱附近看看。记住,不要靠近,只在外围观察。若有异动…见机行事。”

“是!”

三人迅速装备好简易的武器,同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杂院。

而在那间废弃的车马店里,那四个神秘人也收到了类似的预警信息。病弱书生看着手中刚刚燃尽的符纸灰烬,脸色凝重:“‘影’动了。江浸月果然还有后手。寅初…看来今晚,诏狱不会太平。”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厉色:“按第二套方案。我们的人,配合‘影’的行动,但目标不是劫人或杀人。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掩护…另一组人,去鹤年堂,拿我们想要的东西。”

“是!”

各方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在这深秋的寒夜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方向,向着诏狱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悄然汇聚。

一场围绕着陆沉舟性命的暗夜厮杀,即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拉开帷幕。而漩涡中心的陆沉舟,对此依旧一无所知,只是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艰难地对抗着死亡,也捕捉着隔壁囚室那断断续续、含义不明的刮擦声。

风,更急了。吹过皇城高耸的屋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寅初,万籁俱寂。连秋虫都仿佛噤了声,唯有诏狱高墙内,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兵丁单调重复的梆子响,衬得这夜愈发死寂深沉。

陆沉舟在断续的刮擦声中保持着最后一线清醒。隔壁那囚犯似乎耗尽了力气,刮擦声已许久未响,只剩下越来越微弱、却始终吊着一口气的喘息。那喘息声本身,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一种不甘就此沉沦的微弱抗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陆沉舟的耳朵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从囚室顶部,那处用来通风换气、只有巴掌大小、覆着厚重铁网的气窗方向传来。

不是风。是金属与石头摩擦的、极其克制的沙沙声。

有人!

陆沉舟的心骤然提起,全身残存的力量瞬间绷紧,连带着伤口剧痛袭来,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气窗上。

沙沙声停了片刻。随后,气窗边缘那锈死的铁网,竟被一股巧力从外部缓缓撬开了一道缝隙!缝隙极小,仅能容一根细管或薄片通过。

一根纤细的、中空的芦苇杆,悄无声息地从缝隙中探了进来,一端垂落,悬在陆沉舟头部上方尺许处。

紧接着,一股极淡、近乎无味的轻烟,从芦苇杆中缓缓逸出,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迅速在狭小的囚室内弥漫开来。

迷烟!还是毒烟?

陆沉舟屏住呼吸,但重伤之下,气息本就微弱不畅,仍不免吸入了一丝。那烟气入喉,带来一股奇异的清凉感,非但没有眩晕或窒息,反而让昏沉的头脑为之一醒,胸肺间火辣辣的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不是要命的毒烟!是…某种提神醒脑、甚至可能带着治疗效果的药物?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气窗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几乎辨不出男女老幼、却异常清晰的嗓音,用只有他能勉强听清的微弱气声说道:

“陆将军,听好,你只有一次机会。”

“风鸣谷非胡骑之过。黑山堡,丙辰秋,有人以军械、地图,换胡人承诺‘截杀陆部’。交易者,腰间佩‘双鱼戏珠’玉珏,左颊有痣,操京畿口音,自称‘赵先生’。”

“箭头符文,乃草原‘天狼部’祭器标记。该部二十年前因内乱分裂,一部西迁,一部…疑似投靠中原某权贵,为其处理‘湿活’。”

“王守仁未死,化名‘玄青子’,握有东宫‘宁神散’真方及部分往来密信。现藏身…咳…”

话未说完,外面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衣袂掠风的声响,那声音戛然而止。芦苇杆迅速被抽回,铁网被以更快速度恢复原位。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但陆沉舟知道不是。那几句话,像惊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开,震得他神魂俱颤!

风鸣谷是阴谋!黑山堡是交易地点!交易者特征!箭头来历!王守仁活着!还掌握关键证据!

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指向一个令人胆寒的阴谋核心!这绝不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是谁?谁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又是谁,冒着天大的风险,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是江浸月安排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没时间细想。就在那神秘声音消失后不到十息,囚室外的甬道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硬生生扼断在喉咙里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以及…利器破空、金铁交击的密集锐响!

打起来了!就在诏狱内部!离他的囚室极近!

惨叫,怒喝,兵器碰撞,肉体撞击墙壁…混乱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死寂,如同油锅里泼进了冷水,轰然炸开!火光在甬道里疯狂摇曳,映照出凌乱厮杀的人影。

“有刺客!劫狱!”

“挡住他们!”

“保护要犯!”

狱卒的惊呼、守卫的怒吼、以及明显不属于诏狱体系的、更加凌厉狠辣的拼杀声混杂在一起,将这深牢大狱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陆沉舟躺在草席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门外光影乱晃,听着近在咫尺的生死搏杀。每一次兵刃撞击,每一声惨叫,都让他心头紧缩。他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目标很可能是自己——要么杀,要么救。

会是谁?

是那个“赵先生”背后的人,来灭口了?还是…传信之人的同伙,在与灭口者交战?又或者,是第三方势力?

他下意识地,用尽力气,将那只虚握着、里面藏着蜡丸粉末的手,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江浸月那张冰冷的脸。

是你吗?江浸月…

诏狱外的黑暗中,厮杀同样在同步上演,且更加惨烈。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从不同方向扑向诏狱高墙。他们的动作迅捷无声,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或杀手。然而,就在他们接近墙根阴影的刹那,另一些仿佛从地底冒出来的身影,以更刁钻的角度截住了他们。

没有呼喝,没有叫阵。只有刀锋割裂空气的锐啸,利刃入肉的闷响,以及骨骼断裂的脆声。鲜血在黑暗中泼洒,迅速被干燥的土地吸收,只留下浓重的腥气。

这是“影卫”与不明来历杀手的正面碰撞。一方要潜入,一方要阻拦。招招致命,以快打快,以命搏命。

稍远一些的街巷屋顶,乌伦格带着巴图、哈森伏在阴影里,看着下方和诏狱围墙附近那两处几乎同时爆发的激战,脸色无比凝重。

“头儿,不是一路人!”巴图低声道,“墙根那伙黑衣的,路子野,像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亡命徒,但身手极好。截住他们的那伙灰衣的…更可怕,像是军队里出来的杀人机器,但又不完全像…我没见过这种打法。”

乌伦格死死盯着诏狱大门的方向。那里暂时还没有动静,但里面的厮杀声已经隐约传了出来。“里面也打起来了…妈的,这京城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陆小子到底惹了多少人?”

“头儿,咱们…”哈森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等。”乌伦格咬牙,“现在下去,就是活靶子。看准了,哪边像是要冲进去救人,或者…杀陆小子,咱们就帮另一边!”他的目标很简单,混乱中,保住陆沉舟的命。

而在另一个方向的屋顶,苏钰(此刻已换了面容)如同一片真正的影子,紧贴屋脊,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战场。他看到了“影卫”与杀手的对决,也看到了乌伦格三人的潜伏。他的任务更明确——在混乱中,设法进入诏狱,确认陆沉舟的情况,并视情况提供保护或…执行吴伯可能传来的新指令。

他注意到,在诏狱侧面一处相对僻静的围墙下,激战似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隙——一名灰衣“影卫”刚解决掉对手,另一名杀手还未补上。而那里的墙头,似乎有个不易察觉的、供狱卒内部使用的小侧门。

机会!

苏钰身形一动,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从屋顶飘落,落地无声,迅疾无比地朝着那个空隙掠去。他的身法极其诡异,仿佛能预判黑暗中每一处障碍和光影变化,几个起落,便已接近那处侧门。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门环的瞬间,斜刺里一道凌厉的刀光,无声无息地斩向他的脖颈!刀势狠辣刁钻,带着一股阴寒的死气,显然是潜伏已久的另一名杀手!

苏钰瞳孔骤缩,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同时右手一扬,几点寒星激射而出,直取对方面门和咽喉!

那杀手反应极快,挥刀格挡,叮叮几声脆响,暗器被磕飞。但就这刹那的阻隔,苏钰已借力后翻,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近乎透明的细丝闪电般弹出,不是攻向杀手,而是缠上了侧门上方的石质门楣!

细丝绷紧,苏钰借力,身形如灵猿般向上蹿起,竟是要直接翻越围墙!

杀手显然没料到他会选择硬闯高墙,刀势略缓。就是这一缓,苏钰已单手扣住了墙头边缘,发力上翻!

“噗!”

一声轻微的、利器入肉的声响。

苏钰闷哼一声,翻上墙头的身形一个踉跄。他的左小腿后方,赫然插着一支黝黑无光、仅有寸许长的袖箭!箭上显然淬了毒,一股麻痹感瞬间沿着小腿蔓延开来。

他回头,只见下方阴影中,那个杀手正冷冷地收起机簧,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更远处,另一名杀手也正扑来。

中计了!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阻止任何人靠近或进入诏狱,尤其是这个侧门!刚才的空隙,很可能是个诱饵!

苏钰当机立断,强忍麻痹和剧痛,翻身落入墙内,同时反手一挥,将几颗气味刺鼻的丸药掷向身后。丸药落地炸开,冒出浓烈呛人的黄烟,暂时遮蔽了视线。

他落地不稳,单膝跪地,迅速拔出腿上的毒箭,看了一眼箭头发蓝的色泽,心头一沉。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幸好他常年试药,体内有一定抗性,且箭入不深。

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丹药吞下,又取出金针,飞快地在腿部和心口附近扎了几针,暂时压制毒素扩散。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打量墙内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诏狱堆放杂物和刑具的后院角落,不远处就是通往地下囚室的入口,此刻入口处人影晃动,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激战正酣。

他必须尽快找到陆沉舟的囚室!

苏钰咬紧牙关,拖着中毒渐麻的伤腿,凭借着对诏狱内部结构的记忆(来自吴伯提供的简图),借着阴影和建筑物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向着深处潜去。沿途偶尔遇到零星的狱卒或交战双方的人,都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或击晕,或避开。

越靠近甲字囚室区域,厮杀越激烈。地上已躺倒了好几具尸体,有狱卒,有黑衣杀手,也有灰衣的“影卫”。鲜血染红了石板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苏钰躲在一处拐角的阴影里,望向甬道尽头那间熟悉的囚室。铁门紧闭,但门前的空地上,三名灰衣“影卫”正背靠囚室门,结成一个小型战阵,死死抵挡着五名黑衣杀手的狂攻!

“影卫”虽人少,但个个身手高强,配合无间,守得滴水不漏。黑衣杀手人数占优,攻势凶猛,招招夺命,却一时也难以突破。

双方显然都打出了真火,下手毫不留情。刀刃碰撞的火星在昏暗的甬道里不断迸溅,映亮了一张张狰狞或冰冷的脸。

苏钰屏息观察。他的目标是进入囚室,确认陆沉舟安危。但现在强行突破战团,无异于找死。必须等待机会,或者…制造机会。

他目光扫过战场,又看向囚室紧闭的铁门。忽然,他注意到,囚室门上方,那处通风的气窗铁网…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结合刚才在外墙的遭遇和陆沉舟可能得到的信息传递…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悄悄从怀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皮囊,里面装着的是吴伯给他的、为数不多的“醉仙散”——一种能通过空气迅速扩散、令吸入者短时间内四肢酸软、内力迟滞的强效迷药,但对意识清醒度影响不大。

他将皮囊口对准甬道方向,用一根极细的吹管,运足内力,猛地一吹!

一小蓬近乎无形的粉末,借着甬道内气流和打斗带起的风,悄无声息地向着激战中的八人飘去。

“影卫”和杀手们正全神贯注于生死搏杀,谁也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异样。粉末随风沾上皮肤,吸入鼻端…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影卫”首领,他感到手臂挥刀时忽然一阵乏力,内力运转也滞涩了半分!他脸色一变,厉喝道:“小心!有毒!”

然而已经晚了。双方几乎同时感到力气迅速流失,招式变得绵软迟滞。原本激烈的厮杀,瞬间变成了慢动作般的笨拙对抗。

就是现在!

苏钰强提一口气,忍着腿上的麻痹和毒素带来的晕眩,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冲出!他没有攻击任何人,目标直指囚室铁门!

一名离门最近、中毒较轻的黑衣杀手见状,怒吼一声,挥刀阻拦。苏钰不闪不避,左手一扬,又是一把夹杂着石灰的毒粉扑面撒去,逼得对方急忙闭眼后退。同时,他右手已摸到门边,指尖寒光一闪,一根特制的、带着复杂钩齿的纤细铁签已插入锁孔,极快地震动拨弄!

喀哒。

一声轻响,在此时嘈杂却已变缓的厮杀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铁门,开了。

苏钰闪身而入,反手就要关门。

“拦住他!”黑衣杀手头目目眦欲裂,拼着中毒加深,一刀逼退面前的“影卫”,合身扑向即将关闭的铁门!

“休想!”“影卫”首领也同时爆发,剑光如练,直刺杀手头目后心,迫其回防。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苏钰已彻底没入门内,铁门在杀手头目的指尖触及前,“哐”一声紧紧闭合,落锁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里面锁上的。

囚室内外,瞬间被一道铁门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外,是中毒后动作迟缓、却依旧杀意沸腾的双方在狭窄甬道里继续着惨烈而怪异的缠斗。

门内,苏钰背靠铁门,剧烈喘息,左腿的麻痹已蔓延到大腿,毒素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勉强站定,目光急切地扫向囚室内部。

草席上,陆沉舟依旧躺着,但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此刻却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正死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锐利如刀的审视,盯向突然闯入的、这个面容陌生、眼神却隐约给他一丝熟悉感的“不速之客”。

四目相对。

囚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变调了的厮杀声。

苏钰看着陆沉舟眼中那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心中一定。至少,人还清醒着,甚至…比预料中状态更好一些。

他强忍不适,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陆将军,没时间解释。想活命,信我。外面两拨人,一拨要杀你,一拨…暂时保你。但都靠不住。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陆沉舟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间嗬嗬的响动。但他的眼神,死死锁住苏钰,带着询问,也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戒备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盼。

苏钰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碧莹莹、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这是‘九转还魂丹’,能暂时激发潜能,压制伤势剧毒一个时辰。但一个时辰后,反噬极重,你可能…会直接油尽灯枯。吃不吃,你自己选。”

他将丹丸递到陆沉舟唇边。

陆沉舟的目光,从丹丸移到苏钰脸上,又看向他不断渗血、颜色发黑的左小腿。那双眼睛里,激烈的情绪翻涌——怀疑,挣扎,求生的本能,以及…对眼前这个神秘人那莫名熟悉感的探究。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尽残存的力气,微微张开了嘴。

苏钰将丹丸送入他口中,又迅速取下水囊,小心地喂了他一点水,助他咽下。

丹药入腹,一股灼热的气流迅速化开,涌向四肢百骸。陆沉舟灰败的脸上迅速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紧闭的牙关松开,发出一声痛苦却畅快的闷哼。原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身体,竟然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依旧剧痛钻心,但至少…能勉强控制肢体了。

他挣扎着,用手臂撑起上半身,看向苏钰,嘶哑着吐出几个字:“你…是谁?为…什么?”

苏钰没有回答,而是迅速从药箱(他一直随身带着简易药箱)里取出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动作快而稳。“想活命,就别问。有力气了就起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铁门挡不了多久,无论哪边赢了,下一个目标都是这间囚室。”

他快速包扎好自己,又检查了一下陆沉舟身上几处最要紧的伤口,简单地加固了包扎。然后,他走到囚室那面与隔壁相隔的石墙下,侧耳听了听——隔壁只有一片死寂,那个曾发出刮擦声的囚犯,似乎已经没了声息。

苏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隐去。他回身,搀扶起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的陆沉舟。

“走哪里?”陆沉舟靠着他,喘息着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墙角那处气窗。方才的信息,就是从哪里来的。

“不走那里。”苏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那是死路。外面肯定有埋伏。”他搀着陆沉舟,走向囚室最里面、堆放着一些霉烂稻草和破瓦罐的角落。

“这里?”陆沉舟疑惑。

苏钰没说话,腾出一只手,在墙角一块看似与其他无异的青砖上,以特定顺序和力道,按了五下。

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墙角地面,一块约两只见方的石板,竟然缓缓向内凹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一股陈年尘土和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沉舟瞳孔收缩!诏狱囚室之下,竟有密道?!这…连他都不知道!

“快下去!”苏钰催促,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抱半推地将陆沉舟塞进洞口,然后自己也紧跟着钻入,反手在洞壁某处一按。

上方的石板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囚室内,只剩下打翻的水囊和凌乱的草席,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唯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杂着血腥和“醉仙散”的古怪气味,以及门外渐渐微弱下去的厮杀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坡道陡峭向下,脚下湿滑。苏钰搀扶着陆沉舟,两人几乎是用爬的,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艰难地向下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也许有一炷香时间。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水声,空气也更加潮湿阴冷。

终于,脚下变成了平坦的石面。苏钰停下,摸索着点燃了一小截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处理、几乎无烟也无明显光亮的蜡烛头。

昏黄如豆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周围。这是一条狭窄的地下甬道,一侧是粗糙的石壁,另一侧…竟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无声无息,散发着寒气。

“这是…京城地下暗河支流的一部分。”苏钰低声解释,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带着回响,“早年修建皇城和诏狱时,工匠留下的逃生通道之一,知道的人极少,且大部分入口早已被封死或遗忘。这条,是…有人多年前告诉我的。”

他没有说“有人”是谁。陆沉舟也没有问。两人都筋疲力尽,一个重伤初醒、靠虎狼之药强撑,一个身中剧毒、左腿渐失知觉,能走到这里,已近乎奇迹。

苏钰辨认了一下方向,搀扶着陆沉舟,沿着暗河边缘,向着下游,更深沉的黑暗中,蹒跚而行。

身后,诏狱内的厮杀声已彻底听不见。只有暗河汩汩的水流声,和两人沉重艰难的呼吸与脚步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里,孤独地回响。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危险,身后是必杀的绝境。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还在移动。

这就够了。

陆沉舟靠在苏钰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单薄的肩膀上,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微颤(是毒发?还是竭力支撑?),鼻端嗅到的不再是诏狱的腐臭和血腥,而是地下河水的湿冷气息,以及…苏钰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着药味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香。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漠北最冷的一个冬夜,他带着小队巡哨迷路,濒临冻死时,也是一个看似瘦弱的后勤小兵,将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用单薄的身体硬是背着他,在暴风雪中走了半夜,找到了营地。那时,那小兵身上,似乎也有这么一股…类似药草、却又不同的清冽气息。

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念头荒谬而强烈。

还有江浸月…那张冰冷的脸,那粒含义不明的蜡丸,那些指向真相的只言片语…

无数的疑问、线索、面孔在脑海中翻腾冲撞,伴随着丹药带来的炽热与身体深处传来的、更加尖锐的痛楚和虚弱感。

陆沉舟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不能睡,不能晕。

他必须活着出去。

把风鸣谷的真相,把黑山堡的交易,把“赵先生”的嘴脸,把天狼部的阴谋,把王守仁的证据…把所有这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还有…问清楚江浸月,到底…是敌是友?

问清楚身边这个神秘的苏钰…究竟是谁?

地下暗河,不知流向何方。但两条在绝境中意外交汇的性命,却在这至暗的水道里,挣扎着,向着未知的、或许有一线光明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前行。

诏狱内的混乱渐渐平息。灰衣“影卫”最终以付出两人重伤的代价,全歼了五名黑衣杀手。但当他们强行破开甲字囚室铁门时,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打斗的痕迹和一丝尚未散尽的、奇异的药味。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不同人的耳中。

江浸月接到“影卫”首领“寅”的密报时,正在御书房外等候皇帝召见。看到“目标失踪,疑似通过未知密道转移,现场有第三方介入痕迹”的字样时,他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陷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心悸与…难以言喻的担忧。

陆沉舟…你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皇帝接到李顺的禀报时,正在批阅奏章。听到“诏狱遇袭,陆沉舟失踪”的消息,笔尖一顿,一滴朱砂滴落在奏章上,缓缓晕开,像一滴血。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查清楚,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郭奉得知消息时,刚处理完那二十个“潜入者”的线索(一无所获),惊怒交加,险些吐血。在他的地盘上,重犯居然在严密看守下不翼而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更是天大的失职!他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大肆搜捕,同时心里将江浸月、以及所有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骂了千万遍。

乌伦格在远处看到诏狱恢复平静,却始终不见陆沉舟被带出或任何明确消息,心知事情有变,果断带着手下撤离,重新隐匿起来,同时发动所有能用的关系,打听陆沉舟的下落。

废弃车马店里的四人组,也很快收到了“目标脱离掌控,去向不明”的消息。病弱书生看着手中再次燃尽的符纸,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密道…‘影卫’…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医术高超的‘苏太医’…江浸月,你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陆沉舟…你又会被带到哪里去?”

京城的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变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一个神秘失踪的重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已不仅仅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各方势力都被卷入其中,猜忌、恐慌、愤怒、算计…在晨光即将到来之际,疯狂滋长。

而引发这一切的两人,此刻正相互扶持着,在无人知晓的地下黑暗中,向着渺茫的生机,艰难跋涉。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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