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如同无形的烙铁,炙烤着江砚辞的每一寸神经。在意识模糊与身体极致不适的间隙,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硬撑下去。他最终用尽力气,拨通了特助秦舟的电话,声音嘶哑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
秦舟在电话那头听到老板异常虚弱的声音,心里猛地一沉。他跟了江砚辞五年,深知这位上司性格何其坚韧,若非实在无法支撑,绝不可能流露出这般脆弱。他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务,以最快速度驱车赶到了江宅。
当他推开卧室门,看到那个平日里叱咤商界、永远脊背挺直的男人,此刻正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冷汗浸湿,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时,秦舟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江总!”他快步上前,触手所及是一片滚烫。
江砚辞勉强睁开眼,视线有些涣散,看到是秦舟,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瞬,哑声道:“去医院……”
秦舟不敢耽搁,立刻联系了与集团有合作的高端私立医院,安排好一切,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江砚辞。男人的身体沉重,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秦舟看着他强撑着的、不肯彻底昏迷过去的意志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驱车将江砚辞送到医院,VIP通道早已准备就绪,专业的医疗团队立刻接手。检查,确诊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烧,需要立刻输液。当冰凉的针头刺入手背血管,透明的药液一点点滴入身体时,江砚辞才仿佛从那种灼热的混沌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他靠在单人病房柔软的枕头上,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骇人的高热似乎在缓缓退去。秦舟安静地守在一旁,细致地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又倒了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江砚辞唇边。
“江总,喝点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十足的恭敬与关切。
江砚辞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感激,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他依言喝了几口水,干灼的喉咙得到些许滋润。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身体的难受稍减,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散。温舒然那句“嘉言父亲住院了,我正陪他在医院忙着呢”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解锁,微光映亮他缺乏血色的脸。他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无意识地滑动着,或许是想转移注意力,或许……是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仍在不甘地寻求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让他更加难堪。
然后,他的手指僵住了。
沈嘉言的朋友圈更新,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方。发布时间,显示在一小时前。
九张精心挑选的照片,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九宫格。
没有消毒水气味,没有苍白墙壁,没有一丝一毫医院的痕迹。背景是一家装潢极为考究、氛围浪漫的高级西餐厅,柔和的灯光,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具和令人垂涎的美食,醒酒器里红酒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照片的中心位置,C位,是他的妻子,温舒然。
她穿着一件藕粉色的丝质衬衫,衬得她肌肤胜雪,巧笑嫣然,正举着酒杯,与镜头外的人示意。那张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甚至带着几分被精心呵护下的娇慵。那笑容,明媚得刺眼,是江砚辞许久未曾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毫无阴霾的灿烂。
在其他几张照片里,有她和沈嘉言并肩而坐、低头私语的瞬间,有她夹起一块食物、眉眼弯弯的模样,每一帧都捕捉得恰到好处,充满了“岁月静好”的温馨与默契。
而沈嘉言配的文字,更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江砚辞的心脏:
“暖心陪伴,愿叔叔早日康复。感谢舒然姐雪中送炭,辛苦了![爱心]”
“雪中送炭”……
“愿叔叔早日康复”……
“暖心陪伴”……
每一个字,都像是最恶毒的嘲讽,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期盼碾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父亲住院,情况不好”,所谓的“正陪他在医院忙着”,所谓的“走不开”……全都是谎言!
在他高烧近四十度,独自在家痛苦挣扎,甚至卑微地打电话求助时,他的妻子,正穿着漂亮的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在高级餐厅里,陪着另一个男人和他的朋友们,言笑晏晏,享受着“暖心”的陪伴!
她甚至还有心情,配合着拍下这些看起来无比和谐、幸福的照片,任由那个男人配着这样虚伪至极的文字,公之于众!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瞬间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比刚才高烧时的滚烫,更加难以忍受。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盯着温舒然那张笑得毫无负担的脸,盯着沈嘉言那虚伪的文字。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迅速褪去所有温度,凝结成一种近乎实质的、深不见底的冰冷。那冰冷之下,是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火和……毁灭性的绝望。
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刚刚输液的针口处,殷红的血液因为血管受到压迫,猛地倒流出来,迅速在透明的输液管里染上了一小段刺目的鲜红。
“江总!”秦舟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惊呼一声,立刻上前,熟练地按住他的手,调整输液管,语气焦急,“您别激动!手放松!”
江砚辞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手机屏幕上,那冰冷的眼神,像是要将那几张照片,连同照片里的人,一起彻底冰封、碾碎。
原来,他不是孤岛。
他是那个被留在孤岛上,自生自灭,而他的妻子,正在别人的船上,歌舞升平。
手背上的刺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撕裂、再无愈合可能的剧痛。那回血的鲜红,像是一个烙印,标记着这一刻,他心中某些东西,彻底死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