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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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弃渣男后我成了世子妃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几天后,母亲带着我和孙芳仪,去参加安国公府举办的赏花宴。
这样的宴席,是京城闺秀们展示才艺、交际往来的重要场合,也是各家夫人相看未来儿媳的好机会。
我和孙芳仪都已定亲,本可不必如此频繁出席。
但安国公夫人与母亲是手帕交,特意下了帖子,不好推辞。
宴席设在安国公府的后花园,依山傍水,景致极好。
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花,品茶,低声谈笑。
我和孙芳仪陪在母亲身边,与几位相熟的夫人见过礼后,便被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拉着,去水榭那边看新得的几尾锦鲤。
水榭建在湖边,清风徐来,带着水汽和花香,很是惬意。
我们正看着水里肥硕的锦鲤争食,忽然听到一阵略显嘈杂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簇拥着两人,朝水榭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周怀瑾。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银线暗纹的锦袍,玉带束腰,比之上次骑马时少了些张扬,多了几分清贵。
只是眉眼间的慵懒不羁,依旧未变。
而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言谈似乎颇为投机的,竟然是林昭。
我心头微微一沉。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看情形,还颇为熟稔?
那群公子哥很快也看到了水榭中的我们,说笑声顿时小了下去,目光在我们几个闺秀身上扫过,有的带笑,有的好奇。
周怀瑾也看了过来,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身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昭也看到了我。
他的脸色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甚至还对着我这边,微微颔首示意,姿态无可挑剔,完全是未来妹夫见到大姨姐的礼节。
可他看我的眼神,却深得让人不安。
“哟,这不是平阳王世子和林公子吗?真是巧了。”
安国公三小姐笑着打招呼,她是主人家,性子也活泼。
“三小姐。”周怀瑾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回礼,目光却依旧锁着我,“孙大小姐,孙二小姐,别来无恙。”
孙芳仪脸微微一红,垂下头,声如蚊蚋:“世子安好。”
我亦行礼:“世子安好,林公子安好。”
“确实巧。”周怀瑾踱步走进水榭,很自然地在我旁边的栏杆上一靠,看着湖里的鱼,“这儿的鱼养得不错,比我家池子里的肥。”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将原本因男女之防而有些微妙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其他几位公子也陆续进来,水榭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林昭走到孙芳仪身边不远处,温声与她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问她对宴席可还适应,语气温和有礼。
孙芳仪低声应答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脸颊绯红。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郎才女貌,正在培养感情的未婚夫妻。
只有我知道,林昭眼角的余光,时不时会瞥向我这边。
带着探究,带着不甘,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阴郁。
“孙大小姐似乎不太喜欢这赏花宴?”周怀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我听到。
我收回心神,看向他:“世子何出此言?”
“觉得你有点……”他侧头,似乎想了想,“心不在焉?还是……如临大敌?”
他果然敏锐。
我垂下眼,看着水中游弋的锦鲤:“世子说笑了。只是人多,有些不适应。”
“是吗?”周怀瑾不置可否,随手从旁边小几上捏了块鱼食,丢进水里,引得群鱼争抢,
“我倒是觉得,这宴席挺有意思。看戏,比唱戏有趣。”
我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他却没看我,只专注地盯着水里的鱼,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却更深了些。
他知道了什么?
还是……仅仅在试探?
这时,一位穿着绛紫色华服的年轻公子笑着开口:
“怀瑾兄,光看鱼有什么意思?听说安国公府后园新引了一处活水,景致绝佳,不如我们兄弟几个去逛逛?
也让孙大小姐、孙二小姐她们自在地说说话?”
这提议正好解了围。
周怀瑾无可无不可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行啊,走吧。”
他临走前,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深,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昭也温声对孙芳仪道:“二小姐且在此歇息,我与诸位兄台去去便回。”
两人随着那群公子哥离开了水榭。
我暗暗松了口气。
安国公三小姐是个机灵的,立刻又找了新话题,拉着我们说笑起来。
赏花宴继续进行,夫人小姐们移步花厅,听戏,用点心。
我陪着母亲,与几位夫人说着话,心里却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周怀瑾和林昭凑在一起,总让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宴席过半,我借口更衣,带着春桃从花厅出来,想透透气。
刚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紫藤花架下,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林昭。
他脸上带着酒意,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发红。
“馨儿!”他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我们谈谈!就几句话!”
春桃立刻挡在我身前:“林公子,请您自重!”
“你让开!”林昭有些烦躁地低喝,目光却死死锁着我,
“孙馨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回来了?
你记得,对不对?所以你恨我,你躲着我,你要嫁给周怀瑾那个纨绔来报复我,是不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也回来了。
而且,他猜到了。
或许,从我那日在前厅,毫不犹豫选择平阳王府时,他就有所怀疑了。
今日的相遇,我的冷淡疏离,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紫藤花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公子,”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冰冷,
“你喝多了,在胡言乱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你让开,否则,我要叫人了。”
“你不明白?”
林昭上前一步,逼得更近,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松墨香混合在一起,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你怎么会不明白?前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了你!
我知道错了!所以我回来了,我避开了你,我不想你再受那些苦!
我娶孙芳仪,是因为她性子好,她能容人,她不会像你一样……和我母亲、和那些人闹得不可开交!
我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
我几乎要气笑了。
为了我们好,所以选择娶我的庶妹?
为了我们好,所以现在又跑来对我纠缠不休?
“林昭,”我直呼其名,不再掩饰眼中的厌恶,
“前世种种,我已忘了。你我之间,早在……在我闭眼那一刻,就两清了。
这一世,你是你,我是我。你要娶孙芳仪,就好好待她。
我要嫁谁,与你无关。你若再纠缠,休怪我不顾两家颜面!”
“两清?”林昭像是被刺痛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怎么两清?那些年,我们……”
“放手!”我用力挣扎,却挣不脱。
春桃急了,上前想掰开他的手:“林公子!你快放开我家小姐!来人啊——”
“闭嘴!”林昭低吼,另一只手竟想去捂春桃的嘴。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带着凉意,从花架另一侧传来:
“哟,这是唱哪出啊?强抢民女?”
我们三人同时一僵。
只见周怀瑾慢悠悠地从紫藤花架后转了出来,手里还拈着一朵紫色的藤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不,准确地说,是看着林昭抓着我的手。
林昭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世、世子……”他勉强稳住声音,“误会,我只是……与孙大小姐有些话要说……”
“说话需要动手动脚?”
周怀瑾将手里的花一扔,拍了拍手,踱步走过来,站到我身侧,挡住了林昭大半的视线。
他个子比林昭高些,此刻微微垂着眼看着林昭,那股漫不经心的慵懒里,透出几分凌厉的压迫感。
“林公子,”周怀瑾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寒意,
“孙大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在这儿,拉着我未婚妻的手,说要‘说几句话’……这话,说出去,恐怕不太好吧?”
林昭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我……我与馨……与孙大小姐,毕竟是旧识……”他试图辩解。
“旧识?”周怀瑾嗤笑一声,“多旧的识?旧到可以不顾男女大防,旧到可以无视她已是我周怀瑾未婚妻的身份?林昭,你也是读书人,圣贤书里,是这么教你和‘旧识’的未婚妻私下拉扯的?”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明着骂林昭不知礼义廉耻了。
林昭额上青筋跳了跳,握着拳,看向我,眼中是深切的痛楚和……哀求。
“馨儿,我只是想……”
“林公子,”我打断他,将微微发抖的手藏到袖中,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世子说得对。你我虽有旧,但如今各有婚约,理当避嫌。今日之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也请林公子,自重身份,好自为之。春桃,我们走。”
说完,我不再看林昭瞬间灰败的脸色,对周怀瑾福了福身:“多谢世子解围。臣女先行告退。”
周怀瑾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袖口顿了顿,随即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懒散:“去吧,这边日头大,仔细晒着。”
我带着惊魂未定的春桃,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直到走回人多的地方,我才觉得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林昭那滚烫而用力的触感,带着前世噩梦般的窒息。
“小姐,您的手……”春桃带着哭腔,指着我的手腕。
我低头一看,白皙的腕子上,赫然一圈明显的红痕,是方才林昭用力抓握留下的。
“没事。”我放下袖子,遮住伤痕,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夫人。记住没有?”
“可是小姐……”
“记住没有?”我加重了语气。
“奴婢……记住了。”春桃含着泪点头。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昭的失控,在我的预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愧疚,或者说,是带着一种扭曲的、自以为是的“补偿”心态。
他选择孙芳仪,或许真是觉得那样对我们“都好”。
可当他发现,我不仅不领情,还“自甘堕落”地选择了“纨绔”周怀瑾,他那点男人的自尊和掌控欲,就受不了了。
他觉得,我应该痛苦,应该后悔,应该对他念念不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地,甚至带着厌恶地,将他推开。
所以,他失控了。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一点点风声,我和孙芳仪的名声就都毁了。
甚至可能影响到两桩婚事。
周怀瑾……
想到他方才出现得那般及时,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他是在帮我解围。
虽然方式……有点混不吝。
但他确实镇住了林昭,也掐灭了可能的流言。
这位世子爷,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什么都不上心。
回到花厅,宴席已近尾声。
母亲见我脸色有些苍白,关切地问:“馨儿,可是身子不适?”
“许是日头有些晒,歇会儿就好了。”我勉强笑笑。
孙芳仪也回来了,脸颊红扑扑的,眼里带着光,看来与林昭的“偶遇”交谈,让她很是欢喜。
她见我神色倦怠,还体贴地问我是不是累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滋味复杂。
这个单纯的庶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即将托付终身的良人,心里装着怎样复杂难言的前尘往事,又曾对她的姐姐,做过怎样失态逾矩的举动。
回府的马车上,我靠着车壁假寐,脑子里却思绪纷乱。
林昭这个隐患,必须尽快解决。
他今日能失控一次,就能失控第二次。
下次,未必会有周怀瑾恰好出现。
而且,周怀瑾……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他会怎么想?
他会相信林昭那些“胡言乱语”吗?
他会怀疑我吗?
婚事已定,若是因为今日之事生出什么波折……
不,不能乱。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怀瑾今日的态度,虽然语带嘲讽,但总体是维护我的。
至少,在“林昭纠缠他未婚妻”这件事上,他是站在我这边的。
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
安生待嫁,不要再给林昭任何接近和发疯的机会。
至于他那些关于“前世”的疯话,只要我不认,谁又能当真?
只当是他求而不得,失心疯罢了。
想通了这些,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手腕上的红痕,回去用热水敷一敷,抹点药膏,应该过两天就能消了。
只是心里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
林昭。
这一世,我绝不允许你,再毁掉我的人生。
绝不。
赏花宴之后,孙府内宅表面上风平浪静。
母亲忙着清点我的嫁妆,父亲则和平阳王府、林府两边的媒人往来沟通,交换更正式的信物,商议纳采、问名等一应流程。
我与周怀瑾的亲事,似乎并未因那日的小插曲受到影响。
平阳王府按部就班地推进着,王妃甚至又派人送了几次东西,有时是时新衣料,有时是宫里的点心,有时是几本装帧精美的游记或诗集,随附的短笺上,总是王妃亲切又不失分寸的问候。
东西不算特别贵重,但这份持续的、恰到好处的关怀,让母亲和我都安心不少。
至少,未来婆母的善意是明明白白的。
至于周怀瑾本人,自那日后,再未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偶尔从春桃打听来的消息里,听到他又在哪里赢了马球,或是与哪位公侯子弟起了争执,最后被王妃拎回府中禁足云云。
依旧是那个行事不羁的纨绔世子。
但我心里,却对他有了一丝不同。
那日在紫藤花架下,他出现得太过及时,解围也解得干脆利落,事后更未对我有任何盘问或探究。
这不像一个单纯的、看热闹的纨绔会做的事。
他像是知道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恰巧路过,顺手管了桩“闲事”。
这种捉摸不定,让我有些不安,但也仅止于此了。
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
林昭。
那日之后,他再没有直接找过我。
但孙芳仪来我院子里的次数,却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有时是送些她新做的绣品,有时是分享母亲给的点心,更多时候,是坐在那里,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二妹可是有话要说?”我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又一次坐在我对面,神思不属的孙芳仪。
她像是吓了一跳,脸微微红了,嗫嚅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林公子他……”
“林公子怎么了?”我语气平静。
“他……他前日派人送了些上好的湖笔徽墨来,说是知道父亲喜欢,还、还单独给了我一本前朝孤本的琴谱……”孙芳仪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却飞起红霞,“他……他对父亲,还有对我,都很用心。”
“那是好事。”我点点头,“林公子有心,父亲自然欣慰。琴谱难得,他记挂着你的喜好,可见是用心了。”
孙芳仪抬眼看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大姐姐,你……你真的不介意吗?林公子他,他原本……”
“芳仪,”我打断她,语气严肃了些,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林公子现在是你的未婚夫,他待你好,待父亲母亲孝敬,是理所应当,也是你的福气。
我为你高兴。至于‘原本’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记住,你将来是要做林家宗妇的人,眼界心胸都要放开阔些,不要总纠结于这些无谓的旧事,平白惹人闲话,也让自己不痛快。”
我这番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严厉。
孙芳仪怔了怔,眼圈微微有些红,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大姐姐,我记住了。”
看着她柔弱堪怜的模样,我心中暗叹。
这个庶妹,性子太软,耳根子也软。
林昭现在对她百般用心,究竟是真心,还是出于对前世的补偿,亦或是……做给我看?
无论是哪种,孙芳仪这样沉溺其中,都不是好事。
可这些话,我不能说。
说了,她未必懂,未必信,反而可能觉得我是在嫉妒,是在挑拨。
“你明白就好。”我放缓了语气,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也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
日后去了林府,要孝顺婆母,和睦妯娌,谨慎持家。
有什么难处,尽管回来与父亲母亲说,与我说。
孙家,永远是你的娘家。”
“谢谢大姐姐。”孙芳仪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被我说动了。
又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轻轻叹了口气。
路是她自己选的,也是林昭为她选的。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不痛不痒的提醒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劫数。
转眼,又过了半月。
我的嫁妆单子基本拟定了,母亲正带着我一样样核对。
前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平阳王府遣了长史官过来,商议纳采之礼的具体日期。
这是大事,父亲亲自在前厅接待。
我和母亲在后堂等着消息。
没多久,前头的小厮又来传话,说王爷和世子也亲自过来了,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问夫人和小姐是否方便过去见个礼。
母亲连忙带着我重新整理衣装,去了前厅。
厅内,父亲正与一位身着亲王常服、面容威严、与周怀瑾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说话,想必就是平阳王了。
周怀瑾则百无聊赖地坐在下首,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见我进来,抬了抬眼,嘴角扯了扯,算是打过招呼。
我随着母亲上前见礼。
平阳王很是和气,说了几句“犬子顽劣,日后还需多担待”之类的客套话。
王妃没来,但平阳王亲自登门,足见重视。
父亲自然是连道“不敢”。
双方寒暄几句,便将纳采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十日之后。
正事谈妥,气氛轻松不少。
平阳王似乎对我这个未来儿媳还算满意,问了问我平日读什么书,可曾学过管家之类的话。
我一一谨慎答了。
周怀瑾全程没怎么说话,只在我回答时,偶尔瞥我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在我以为这次会面即将圆满结束时,前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隐约听到门房焦急的阻拦声,和一个带着醉意、拔高了的熟悉嗓音:
“……让我进去!我要见孙大人!我要问清楚!凭什么……凭什么……”
是林昭!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来了?还在这时候?听声音,竟是喝了酒?
父亲和平阳王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周怀瑾把玩玉佩的手停了下来,嘴角那点散漫的笑意消失了,眼神变得有些冷。
“外面何事喧哗?”父亲不悦地问道。
管家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煞白:“老爷,是、是兵部尚书府的林公子,他……他喝多了,硬要闯进来,说、说要见老爷,问个明白……”
“胡闹!”父亲一拍桌子,气得胡子都抖了,“成何体统!还不快将人请出去!不,架出去!”
“孙大人息怒。”平阳王开了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是林尚书家的公子,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请进来,问个明白。也免得在门外喧哗,惹人闲话。”
父亲脸色变幻,最终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
管家看向父亲,父亲挥了挥手。
很快,两个小厮半扶半架着一个人进来了。
正是林昭。
他衣衫有些凌乱,发冠歪斜,脸色潮红,眼神涣散,满身酒气。
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平日半分清俊儒雅、温润如玉的样子?
“孙……孙伯父!”林昭挣开小厮的搀扶,踉跄了一下,勉强站定,对着父亲胡乱作了个揖,然后,目光就直直地朝我射来。
那目光,痴缠,痛苦,不甘,还带着浓烈的酒意,看得人极不舒服。
母亲皱紧了眉,将我往身后拉了拉。
“林公子,”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今日醉酒登门,喧哗无状,所为何事?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休怪老夫不留情面,亲自上林府讨个说法!”
“伯父……”林昭像是没听到父亲的威胁,他的眼睛只盯着我,喃喃道,
“馨儿……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嫁给他,好不好?
他不适合你……他根本不懂你……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知道你怕冷,知道你夜里睡不好……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这些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前厅。
父亲母亲脸色骤变。
平阳王眯起了眼睛。
周怀瑾缓缓坐直了身体。
而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林昭他疯了!
他竟然敢!竟然敢当着平阳王和我父母的面,说出这种话!
“混账东西!”父亲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指着林昭,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满口胡言!给我滚出去!”
“我没胡说!”林昭也激动起来,他推开试图拉住他的小厮,朝前冲了两步,眼睛通红,
“伯父!您把馨儿嫁给我!我保证,我发誓,这辈子一定对她好!
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平阳王府有什么好?周怀瑾他不过是个纨绔!
他只会耽误馨儿!只有我!只有我能给她幸福!”
“拦住他!”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小厮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拉林昭。
林昭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嘶喊着,目光死死锁住我,像是绝望的困兽:
“馨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们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都忘了吗?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啊!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求你……”
“够了!”
一声冷喝,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是周怀瑾。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厅中,站在了我和林昭之间,挡住了那令人窒息的视线。
他背对着我,身姿挺拔,像一堵沉默的墙。
“林昭,”周怀瑾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多少怒意,却让人无端觉得发冷,
“你喝多了,在这里撒泼,丢的是你林家的脸,毁的是孙二小姐的名节,恶心的是在场所有人。”
他顿了顿,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快得让我抓不住,随即又转回去,看着状若疯癫的林昭。
“孙大小姐,是我周怀瑾三媒六聘、即将过门的妻子。”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说着些不知所谓的疯话,是在羞辱她,也是在羞辱我平阳王府。”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林昭嘶吼,“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同床共枕十几年!她为我生儿育女!她……”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林昭疯狂的嘶喊。
动手的,是平阳王。
王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脸色铁青,这一巴掌用了力气,直接将林昭打得趔趄了一下,嘴角渗出血丝。
“孽障!”平阳王的声音沉怒,“林家真是好家教!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目无尊长的东西!满口秽语,攀诬他人未婚妻清誉!本王看你是失心疯了!”
林昭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平阳王,又看看周怀瑾,最后,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我身上,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拖出去!”平阳王厉声吩咐,“扔回林府!告诉林尚书,他若不会教儿子,本王不介意替他管教管教!”
王府带来的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失魂落魄的林昭,拖了出去。
前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父亲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对着平阳王深深一揖:“王爷……下官、下官教女无方,惹出此等丑事,辱及王府清誉,下官……下官罪该万死!”
母亲也拉着我,脸色惨白地跪了下来。
我知道,今日之事,若处理不好,不仅我的名声毁了,孙家的脸面也丢尽了,与平阳王府的婚事,恐怕也要告吹。
“孙大人,孙夫人,请起。”平阳王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余怒,
“此事与贵府无关,皆是那狂徒无状。本王看来,那林昭是得了失心疯,或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满口胡言乱语,攀咬令嫒。此事,本王会亲自与林尚书分说!”
这话,是给孙家,也是给我,递了台阶。
将林昭的言行,定性为“失心疯”、“胡言乱语”。
虽然勉强,但这是眼下唯一能挽回局面的说法。
“王爷明鉴!”父亲感激涕零,连连作揖。
平阳王摆摆手,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周怀瑾:“怀瑾,你怎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怀瑾身上。
他是当事人,是“被羞辱”的未婚夫。
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周怀瑾转过身,面向我父母,也面向我。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垂着眼,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或许,这门亲事,终究还是要毁了。
因为我这“红颜祸水”,惹来的烂桃花。
因为我这不甚清白的“前世”。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周怀瑾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父亲,孙大人,孙夫人,”他拱了拱手,姿态是难得的端正,“林昭酒后失德,胡言乱语,辱及我未婚妻清誉,此事,我平阳王府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向林家讨个公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头上,停了片刻。
“至于婚事,”他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纳采之期已定,一切照旧。我周怀瑾的妻子,轮不到一个疯子来说三道四。”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没有厌恶,没有嫌弃,没有探究,也没有同情。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只是,”他移开目光,看向我父母,“近日京中流言恐多,为免孙大小姐烦扰,在成婚前,孙大小姐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宜。王府这边,也会加紧筹备。”
这是要冷处理,也是变相的保护。
父亲母亲自然是千恩万谢,连连答应。
平阳王对儿子的处理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又安抚了父母几句,便带着周怀瑾告辞了。
送走平阳王父子,前厅里只剩下我们自家人。
父亲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
母亲搂着我,低声啜泣:“我儿,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种事……那林家,那林昭,真是害人不浅啊!”
“父亲,母亲,”我轻轻推开母亲,跪了下来,“女儿不孝,惹出此等祸事,连累家门,请父亲母亲责罚。”
父亲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摆摆手:“起来吧,不怪你。是为父……看错了人。那林昭,平日里瞧着人模人样,谁知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疯子!”
“老爷,那婚事……”母亲担忧地问。
“平阳王世子既然说了照旧,王府也还要脸面,婚事应当无碍。”父亲揉着眉心,“只是馨儿的名声……怕是多少要受些影响。好在世子方才那番话,也算表明了态度。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女儿明白。”我低声应道。
我知道,经此一事,我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了。
林昭今日发疯,那些“疯话”虽然被定性为胡言,但听到的人难免心里犯嘀咕。
尤其是周怀瑾。
他真的信林昭是“失心疯”吗?
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到自己院子,我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窗前。
手腕上,上次被林昭抓握留下的青紫早已消退,可心头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林昭,你真是好得很。
前世负我,害我郁郁而终。
重生一回,还要阴魂不散,毁我名节,断我后路。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
就非要拉着我,一起烂在泥潭里吗?
恨意,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来。
但很快,我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恨没有用。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周怀瑾的态度是关键。
他今日的维护,出乎我的意料。
无论他是出于王府颜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少,他没有当场退婚,没有让我陷入绝境。
这就给了我喘息之机。
至于林昭……
经此一事,林家想必不会轻饶他。
平阳王说要“讨个公道”,绝不是说说而已。
林昭的仕途,恐怕要蒙上阴影了。
这算不算……恶有恶报?
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周怀瑾所说,我“尽量少出门”。
几乎是闭门不出。
孙府也加强了守卫,等闲人不得靠近。
但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是或多或少传了进来。
有说林昭痴情,为爱疯魔的。
有说我孙馨儿不检点,勾引未来妹夫的。
更有甚者,将林昭那些“疯话”添油加醋,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与他早有私情,珠胎暗结云云。
不堪入耳。
母亲气得病了一场,父亲在朝堂上也颇受些指指点点。
孙芳仪倒是来看过我一次,眼睛哭得红肿,说林昭被林尚书家法伺候,打了个半死,如今还关在祠堂里。
她说,她不信那些谣言,她信大姐姐是清白的。
她说,林公子……林昭他一定是被人下了降头,才会如此糊涂。
我看着这个单纯得可怜的庶妹,心中毫无波澜。
或许,让她一直这样“信”着,也好。
至少,她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做她的美梦。
而我,在最初的愤怒、恐惧、不安之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每日看看书,绣绣花,偶尔帮母亲理理家事。
只是夜里,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梦见林昭血红的眼睛,和周怀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纳采之礼,如期举行。
平阳王府的礼数周到,声势浩大,给足了孙家面子。
仿佛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合八字,过大礼,请期……一应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怀瑾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听说他被平阳王派去京郊大营“历练”了,美其名曰收收性子。
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秋高气爽的时节。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
流言蜚语,在平阳王府强势的态度和时间的冲刷下,渐渐平息。
毕竟,当事人一个被“关”在家里备嫁,一个被“丢”去了军营,林家又灰头土脸,紧闭门户。
没了新的谈资,旧的话题,也就慢慢淡了。
只是,我与孙芳仪之间,到底生分了。
她不再常来我的院子。
偶尔遇见,也是匆匆行礼,便低头避开。
我理解她。
任谁有个被自己未婚夫“痴恋”的姐姐,心里都不会好受。
何况,那些谣言,或多或少,也伤及了她。
终于,到了出嫁的前一夜。
母亲在我房里,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要注意身子,要孝顺公婆,要善待下人,要与夫君和睦……
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儿,那平阳王府,门第是高,可规矩也大。
世子爷……性子跳脱,你日后要多忍耐,多用心。
夫妻相处,贵在坦诚,也贵在包容。
娘瞧那王妃是个明理的,世子……虽说名声不显,但关键时刻,是个有担当的。
那日林昭闹事,若非他出言维护,你……”
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
“娘,女儿知道。”我回握住母亲的手,心里也酸涩难当,“女儿会好好的,您和父亲也要保重身体。”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间,又梦到了前世。
病榻前,林昭痛哭流涕的脸。
还有,最后那一刻,无边的黑暗和疲倦。
醒来时,枕边微湿。
天还未亮,全福人已经来了,开始为我梳妆打扮。
开脸,上妆,梳头,戴凤冠,穿嫁衣。
镜中的女子,面如芙蓉,眉目如画,一身大红嫁衣,衬得肌肤胜雪,华美不可方物。
可那双眼睛里,却平静无波,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期待。
只有一片沉寂的,认命般的淡然。
吉时到。
鞭炮齐鸣,鼓乐喧天。
我拜别父母,盖上大红盖头,被兄长背上了花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母亲压抑的哭声。
轿子起行,晃晃悠悠。
我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
这条路,通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人,一段未知的将来。
我知道,踏出这一步,便再不能回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手伸了进来。
是周怀瑾的手。
我迟疑了一瞬,将微微发抖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我扶出了花轿。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提线木偶。
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喧嚣热闹,觥筹交错,似乎都与盖头下的我无关。
我只能看到脚下方寸之地,和身边那人同样鲜红的袍角。
终于,周遭安静下来。
喜娘说了些吉祥话,便带着人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新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红烛高烧,满室暖光,却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盖头上。
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自己掀开盖头时,他终于动了。
眼前骤然一亮。
盖头被挑开。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
周怀瑾就站在我面前。
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脸上带着薄红,少了平日那份漫不经心的慵懒,多了几分陌生的、属于成年男子的锐利和沉稳。
他就这样垂眸看着我,目光很深,很静,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没有喜悦,也没有厌恶。
就像在打量一件……不太熟悉的物件。
我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按照嬷嬷教过的礼仪,起身,对他行了一礼:“世子。”
声音干涩。
周怀瑾没应声。
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合卺酒,递给我一杯。
手指相触,他的指尖微凉。
我们手臂交缠,喝下了这杯酒。
酒很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放下酒杯,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累了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早些歇息。”
说完,他竟然转身,走到窗边的贵妃榻前,自顾自地开始解外袍的扣子。
我愣住了。
他……这是要睡在榻上?
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睡床。我习惯睡榻。”
说完,便和衣躺了下去,背对着我。
我看着那挺拔的背影,一时无言。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没有温情,没有旖旎。
只有尴尬的沉默,和泾渭分明的距离。
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悲哀。
我默默地坐到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沉重的凤冠和首饰。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麻木的脸,和身后榻上,那个无声的背影。
这一夜,我躺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上,睁着眼,直到天明。
身边,是陌生夫君均匀的呼吸声。
窗外,月色凄清。
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踏入了另一条完全未知的轨道。
前路是荆棘,还是迷雾,我无从知晓。
我只能握紧双手,告诉自己。
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