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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版《仄巷寻骨》章节阅读

仄巷寻骨

作者:梦连梦

字数:132598字

2025-12-23 06:00:28 连载

简介

喜欢看悬疑灵异小说的你,一定不能错过这本《仄巷寻骨》!由作者“梦连梦”倾情打造,以132598字的篇幅,讲述了一个关于林砚的精彩故事。快来一探究竟吧!

仄巷寻骨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林砚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收骨铺角落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颜色暗沉、触手粗硬的旧毡毯。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陈旧药材、甜腻腐味和淡淡烛烟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清晰到让他胃部一阵轻微抽搐。

他动了动,全身骨头像是生锈的齿轮,每块肌肉都酸痛乏力,尤其是头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仿佛昨晚那场诡异冲突的后遗症仍在持续。他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穿着,只是沾满了灰尘和汗渍,皱巴巴的。他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片青灰色的、蛛网般蔓延的印记还在,颜色似乎比晕倒前更深沉了些,呈现出一种接近铸铁的暗青色泽。而印记中心那个模糊的“锁”形图案,此刻清晰得触目惊心——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个极其古拙、封闭的锁头形状,没有钥匙孔,只有一片象征着绝对封死的实心。图案边缘,那些蛛网纹路以它为中心辐射开去,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将他整个手掌的纹理都覆盖、扭曲了。

锁。一把没有钥匙的锁。

这是什么意思?仄巷烙印在他身上的最终形态?还是昨晚那股突然涌现、救了他一命的冰冷力量的某种显化?

记忆回涌,带着残留的灼痛和寒意。郑木生那间充满木头香气和思念的小屋,老人平静切断指骨时的眼神,归途中突如其来的火焰幻象、凄厉惨叫、那怨恨滔天的情绪冲击,以及最后关头从自己掌心印记中涌出的、冰冷粘稠的对抗力量……

“醒了?”

苍老干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砚转过头,看到老陈佝偻着背,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过来,碗里盛着深褐色的、冒着热气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草药苦味,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喝了它。”老陈将碗递过来,语气不容置疑。

林砚接过碗,滚烫的碗壁熨着指尖。他看着碗里那浓稠得近乎泥浆的药汤,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灌了下去。难以言喻的苦涩、辛辣、还有一股仿佛陈旧铁器般的腥味瞬间冲进口腔,直冲头顶,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冒了出来。但一股暖流也随之从胃部升起,迅速扩散向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虚弱感,胀痛的脑袋也舒缓了些。

“这是……?”

“固魂汤。”老陈拿回空碗,在旁边的木盆里涮了涮,声音平淡,“你昨晚魂魄受了冲撞,不稳。再不稳,影子没丢完,魂先散了。”

魂魄不稳。林砚咀嚼着这个词。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这是迷信。但现在,他亲身经历了意识被外来情绪和幻象疯狂冲击、险些崩溃的感觉,那种感觉,确实像是“魂”要被震散了。

“昨晚……那是什么?”他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老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木案后坐下,拿起那把似乎永远在用的小刷子,无意识地刷着案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烛光将他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皱纹的阴影显得格外深刻。

“是‘死人执念’的回响。”良久,老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且,不是普通的死人执念,是带着强烈‘焚身’之怨的……凶念。”

“焚身?”

“被火烧死的,尤其是含冤、不甘、怨恨深重的,留下的执念往往最烈,也最容易残留,形成所谓的‘地缚’或者‘痕’。”老陈解释道,“你昨晚经过的地方,靠近旧河道,那片在几十年前,有一片老宅区,后来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包括一家大户的女眷。怨气一直没散干净。你身上带着郑木生那节充满‘生之眷恋’的指骨,活人对逝者最深沉的思念,本身就像一种强烈的‘信号’或者‘饵食’,在经过那片怨气残留地时,意外惊动、吸引了一道沉睡的‘焚身凶念’。”

林砚想起那熊熊烈火、凄厉惨叫、大红嫁衣的身影……是那家大户被烧死的女眷之一?他感到一阵后怕:“那它……是想附我的身?”

“不止。”老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掌心的锁形印记上,“普通的凶念残留,冲击力没这么大。它更像是在……试探。或者说,被某种东西‘吸引’过来,想钻进你身体里,占据你正在被仄巷侵蚀、因而变得‘松动’的魂魄空隙,成为你的一部分。”

成为我的一部分?林砚头皮发麻。这比单纯的鬼上身更可怕,这意味着他的“自我”会被另一种充满怨恨的意识侵蚀、污染、甚至覆盖。

“那后来……是我手上这个东西,挡住了它?”林砚抬起右手,那个锁形图案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老陈凝视着那个图案,眼神复杂,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铺子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外面巷子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的呜咽。

“是,也不是。”老陈最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东西,是仄巷留在你身上的‘债契’,也是……锚。”

“锚?”

“把你锚定在‘收骨人’这个身份上,锚定在仄巷的规则里。防止你彻底迷失,或者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带走。”老陈慢慢说道,“它本质上,是仄巷规则对你的一种‘保护’,也是‘禁锢’。昨晚,那‘焚身凶念’的冲击,触发了它的保护机制。但……”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案面:“但它的反应,有点过于‘强’了。而且,这个形态……”

“锁?”

“对,锁。”老陈点点头,“‘债契’的形态,因人而异。多数是模糊的纹路,或者简单的标记。像你这样,在收取第二根骨头后,就清晰形成特定器物形态的……极少。锁,意味着封闭,禁锢,断绝内外。这通常出现在……执念极深,且与仄巷核心关联极密切的‘债务人’身上。”

“与仄巷核心关联密切?”林砚心头一跳,昨晚昏睡前似乎听到老陈低语“晚娘”和“回响”……“苏晚娘?”

老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看到、听到、感觉到一些……不属于你的记忆片段?特别是,和针线、绸缎、雕刻、还有……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有关的?”

林砚呼吸一滞。果然!那些越来越清晰的幻象,那些关于“陈师傅”、“苏姑娘”、“玉兰”的碎片,老陈知道!他甚至可能知道这些碎片的来源!

“是。”林砚承认,声音发紧,“那些是……苏晚娘的执念?通过骨头‘回响’到我身上了?不对,我还没收过她的骨头……” 他忽然想到老陈之前的话,收骨人行走于执念之间,自身难免沾染。苏晚娘作为仄巷最核心的执念化身,她的“回响”恐怕无处不在,尤其是对他这个正在被仄巷“锚定”的收骨人?

“不仅仅是‘回响’。”老陈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触及禁忌的凝重,“‘回响’是单向的,是执念的余波无意中影响到你。但你看到的那些,太具体,太连贯,甚至带有清晰的个人视角和情感……那不像是‘回响’,更像是……”

他停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

“像是什么?”林砚追问,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老陈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烛光下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直直看着林砚,缓缓吐出几个字:“像唤醒。”

唤醒。

唤醒什么?被遗忘的记忆?不属于这一世的……前世记忆?

荒谬的猜测再次浮现,并且因为老陈的话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沉重。林砚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发干:“你是说,我可能……和那个苏晚娘,那个仄巷,有什么……前世的关系?”

“仄巷不看前世,只看执念。”老陈避开了直接的肯定,但他的话却像是一种变相的确认,“但执念可以跨越时间,附着在灵魂的印记上。当环境契合,当‘钥匙’接近,‘锁’自然会松动,被遗忘的东西……就会试图回来。”

钥匙?锁?

林砚猛地看向自己掌心的锁形印记。这是仄巷留下的“锁”,锁住他作为“债务人”的身份,也可能……锁住了某些“不该”被记起的东西?而苏晚娘的执念,那些“回响”,甚至是那试图入侵的“焚身凶念”,是不是就是试图打开这把“锁”的“钥匙”,或者说是冲击?

“你想让我找回‘前世’的记忆?这和你让我收骨,减缓吞噬,有什么关系?”林砚思路有些混乱,但本能地觉得,老陈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让他“还债”那么简单。

老陈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烛火又跳动了一下,将他映在身后骨盒架上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模糊。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甜腻的腐味似乎浓重了一丝。

“七根活人骨,”老陈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对应七种最根本的人间执念:生、死、爱、憎、求、惧、痴。集齐七骨,可以补全一种残缺的‘执念脉络’,也可以……唤醒一段被刻意打散、封印的‘记忆核心’。”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架子最高处那个蒙着深黑绒布的方盒。

“苏晚娘,丢失了她的‘全身骨’。那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骨头,而是她执念的核心,是她所有爱恨嗔痴、所有记忆和存在感的凝结。当年,因为某种原因,这核心被打散、封印、或者遗失了。她因此困在仄巷,执念化为这片诡异之地的根基,不断重复痛苦,也吞噬靠近的一切。”

“而你,林砚。”老陈的目光重新落回林砚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林砚看不懂的情绪,“你身上出现的‘回响’,你掌心这提前成型的‘锁’印,你收取骨头时异常的表现……都表明,你很可能,与她那被打散的记忆核心,有某种深刻的、灵魂层面的联系。你就是那个……能让散落的‘骨’产生共鸣,甚至最终可能将其重新聚合的……‘引子’。”

引子。

这个词汇让林砚感到一阵冰冷。他不是主动的参与者,甚至不是一个简单的“债务人”,他是一个“引子”,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唤醒、聚合某个恐怖存在记忆核心的媒介。

“所以,你让我收骨,不仅仅是为了减缓我身上的吞噬,更是为了……收集‘材料’,用来唤醒苏晚娘的记忆?甚至……复活她?”林砚的声音因为震惊和一丝愤怒而颤抖。如果真是这样,那老陈和仄巷,就是在利用他的求生欲,一步步将他推向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不是复活。”老陈断然否定,语气斩钉截铁,“人死不能复生,执念也无法真正复生为人。唤醒记忆核心,是为了……终结。”

“终结?”

“对,终结。”老陈的眼神变得幽深,“苏晚娘的执念困住了她自己,也化为了仄巷,不断制造新的悲剧,吞噬新的魂魄。这就像一个永不停止的恶性循环。只有找回她丢失的‘骨’,唤醒她完整的记忆,让她看清自己执念的根源,了结那桩跨越百年的因果,她才能……真正放下,消散。仄巷,也才能随之解脱,变回一条普通的小巷。所有因它而起的‘债’,包括你的,才能彻底清偿。”

了结因果,执念消散,仄巷解脱。

这个说法,比单纯的“复活”或“利用”听起来更合理,也似乎……更符合某种“正道”。但林砚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老陈隐瞒了太多,他的身份,他与苏晚娘的关系,他在这百年困局中扮演的角色,都笼罩在迷雾中。他的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引导,多少是隐瞒?

而且,作为一个“引子”,在唤醒苏晚娘记忆核心的过程中,他自己会怎样?那些汹涌而来的“回响”,这掌心不断加深的“锁”印,还有昨晚那可怕的冲击……他真的能坚持到“终结”的那一刻,而不被这些执念撕裂、同化,或者被苏晚娘那庞大的记忆核心吞噬吗?

“我是那个‘引子’,是你说服我的理由。”林砚看着老陈,试图从他脸上看出更多端倪,“但你怎么确定是我?就凭这些‘回响’和印记?”

“不止。”老陈微微摇头,“从你第一次踏入仄巷,在荒宅镜中看到无影的自己,却没有立刻被彻底吞噬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的特殊。后来,你掌心‘债契’的凝结速度和形态,你对不同骨头执念的异常感受力,尤其是昨晚,你能触发‘焚身凶念’并被‘锁印’自主保护……这些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而且,苏晚娘对你的‘反应’,也比对以往任何误入者,都要……明显。”

“反应?”林砚想起巷子阴影里的轮廓,那声幽怨的叹息,还有那面映出无影脸庞的镜子……

“她开始‘注意’你了。”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在你收取第一根骨头,与活人执念产生深刻共鸣之后,你身上属于‘林砚’的印记在变淡,但某种能引起她‘共鸣’的东西,却在显现。对她来说,你可能像黑暗里一点逐渐亮起的、熟悉的萤火。昨晚的‘焚身凶念’冲击,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一次……试探。来自她,或者她逸散执念的本能试探,想看看你这点‘萤火’,究竟是她记忆里的谁,又能不能……承受得起她百年的痛苦和怨恨。”

试探。来自仄巷主人苏晚娘的试探。

林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不仅仅是在为一个神秘铺子打工还债,他是在一个百年凶灵的“注视”下,玩一场关于记忆和执念的致命游戏。而游戏的终点,可能是解脱,也可能是被那凶灵百年的痛苦彻底淹没。

“如果……如果我坚持不到集齐七骨,或者,在唤醒她记忆的过程中,我先崩溃了,会怎样?”林砚问出了最坏的可能。

老陈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你的‘债’不会清偿,仄巷会按契约,最终吞噬你的一切。而苏晚娘的执念,可能会因为‘引子’的崩溃而受到刺激,变得更加不稳定,仄巷的侵蚀范围可能会扩大,后果……难以预料。”

没有退路。或者说,退路就是死路,还可能连累更多人。

林砚靠在冰冷的木板床架上,闭上眼睛。疲惫、恐惧、混乱、还有一丝被卷入巨大阴谋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但他能感觉到,掌心的“锁”印传来一阵阵微弱但持续的、冰冷的脉动,仿佛在提醒他,他已经和仄巷,和苏晚娘,牢牢绑在了一起。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他重新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平静,也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能向前,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至少,老陈说的“终结”可能性,是唯一能看到的、摆脱这一切的希望。

老陈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从案下再次取出那卷宣纸地图,在桌上铺开。这一次,他指向了城市东边,一片相对繁华的老商业区边缘,那里似乎有一个老旧的戏楼。

“骨主,姓梅,梅澜秋。曾经是‘荣华班’的台柱子,唱青衣的。如今年过七十,独居在戏楼后面的一处老院子里。”老陈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标记旁点了点。

“唱戏的?他要送什么骨?”

“喉骨。”老陈吐出两个字。

“喉骨?”林砚一怔。对于靠嗓子吃饭的戏子来说,喉咙何其重要?这相当于放弃自己曾经安身立命、视为骄傲的根本。

“他的执念是什么?”

“舞台。”老陈简单道,“或者说,是站在舞台上,被万众瞩目、喝彩的那种‘活着’的感觉。梅澜秋十岁学戏,二十三岁成名,红极一时。但四十岁时,因为一场意外,坏了嗓子,再也唱不了他最拿手的几出大戏,只能逐渐沦为配角,最后黯然离开舞台。这些年,他靠着早年积蓄和一点微薄的退休金过活,身体每况愈下,但对舞台的渴望,对过往辉煌的怀念,却与日俱增,成了他晚年唯一的寄托和折磨。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块喉骨,换取……在梦中,或者某种‘幻境’里,重新完整地唱一出他最拿手的《贵妃醉酒》,再次体验一次巅峰时刻的感觉。”

又是一个用身体部分,换取虚幻慰藉的痴人。而且,是戏子对舞台的痴念。这种执念,与周桂芳的母爱、郑木生的悼亡相比,更加外放,更加浓烈,也更加……带有表演性和自我沉醉的色彩。林砚几乎能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华丽而哀伤、充满水袖翩跹和唱腔婉转的“回响”。

“取骨日?”

“他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明晚,戌时三刻,在他的院子里。他说,那个时辰,是他当年第一次正式登台唱《贵妃醉酒》的时辰。”老陈的语气平淡,但林砚能听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这些自愿献骨的人,每一个都将自己最珍贵、最痛苦、最执着的记忆,凝固在一个特定的时刻,等待着被取走,换取一丝渺茫的慰藉。

“规矩一样?”

“一样。心甘情愿。你只收骨。梅澜秋的执念华丽而外露,感染力极强,你要比之前更加小心,守住本心,别被他的‘戏’带进去。戏子的执念,有时候比真实的痛苦更富迷惑性,也更难挣脱。”老陈郑重警告,又拿出一个新的布袋,颜色是暗红色,袋口系着金色的丝线,“用这个。戏子的喉骨,凝聚了声、情、意,需以此袋收敛其‘声华’,避免扰你心神,也避免惊扰其他执念。”

林砚接过暗红色的布袋。触手光滑,隐隐有丝缎般的质感,那金色的丝线在烛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泽。

“明晚戌时三刻……”林砚记下时间,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身体依旧酸软,但比刚醒时好了些。

“今晚你就在此休息。”老陈阻止了他,“你魂魄刚稳,不宜走动。铺子后面有间小屋,有被褥。记住,夜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光影,不要出来,更不要回应。仄巷的夜晚,比你想象的更‘活跃’。”

林砚点点头。他现在确实没力气走回王胖子那里,而且,他也需要时间消化老陈今天透露的惊人信息。

老陈将他领到铺子后面一个更加狭小、低矮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板床,一套旧被褥,一盏小小的油灯。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但还算干净。老陈留下一点清水和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油灯如豆的火苗微微跳跃。这里似乎有某种隔音效果,铺子前堂隐约的烛光和人声(如果老陈算人的话)完全被隔绝了。但另一种声音,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是实际的声音,而是“感觉”到的声音——是无数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低语,像是从墙壁里,从地板下,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渗透出来。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有情绪的碎片:悲伤、怨恨、不甘、思念、狂喜、恐惧……无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背景噪音,嗡嗡地响在意识的边缘。

这就是老陈说的“活跃”?仄巷里无数执念的“回响”?

林砚感到一阵头痛,他躺到板床上,用那床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味的旧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那些无孔不入的低语。但效果甚微。那些声音仿佛能直接穿透物理的屏障,钻进他的脑海。

更糟的是,在闭上眼睛之后,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零散的画面和触感。更加连贯,更加……具有叙事性。

他看到了一间光线明亮的工作室(或者说,裁缝铺?)。阳光从雕花的木格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房间宽敞,靠墙立着高高的木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色绸缎、布料,颜色从最素雅的月白、鸭卵青,到最艳丽的石榴红、宝蓝色,琳琅满目。屋子中央是一张宽大的、被磨得光滑如镜的紫檀木长案,案上铺着一匹光滑如水的月白色软缎。

那双手——他已经有些熟悉的手——正拿着一把黄铜尺,在软缎上细细比量、画线。手指稳定,动作精准。他能“感觉”到指尖划过丝绸时那种冰凉顺滑的触感,能“闻”到新绸缎特有的、淡淡的浆洗香气和阳光的味道。

一个温柔中带着一丝娇俏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很近,仿佛说话的人就站在他(或者说,记忆的主人)身边:“陈师傅,这料子是我特意托人从苏州带回来的,说是最新的‘软烟罗’,你摸摸,是不是比之前的更软、更透光?”

然后,是记忆主人的声音响起,恭敬,温和,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认真:“是,苏小姐。这料子极好,做夏装最是清凉飘逸。只是这料子娇贵,裁剪和缝纫时需格外小心,针脚也要更密些,不然容易脱丝。”

“那就全交给陈师傅你了。”那女声带着笑意和全然的信赖,“样子就按我们上次说好的,上海最新画报上那款,腰身要收得紧紧的,下摆要开得大大的,走起路来像水波一样……领口嘛,要那种西式的方领,露出一点点锁骨,但又不能太露,要含蓄的俏皮……”

“我明白了,苏小姐。”记忆的主人应道,声音里似乎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画面转换。还是在那个房间,但似乎是夜晚了。油灯的光晕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放得很大。那双手正捏着细针,在月白色的绸缎上飞针走线。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细小的寒芒,起落之间,细密均匀的针脚如同精致的刺绣,一点点将裁好的衣片缝合。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感。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的气味,和一种……极淡的、女子身上特有的脂粉香。

记忆的主人似乎全神贯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手中的针线、布料,和心中那个要将其制作成完美衣裳的构想。有一种宁静的、创造的满足感。

但在这满足感的底层,林砚却“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连记忆主人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情绪——是倾慕?是卑微的仰望?还是一种沉浸在为特定之人创造美好之物时,产生的近乎幸福的归属感?

画面再次跳转。这一次,是室外的庭院。阳光很好,庭院里有假山,有鱼池,有几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一个穿着崭新月白色旗袍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他”,在庭院中缓缓踱步,似乎在看花,又似乎在试新衣是否合身。旗袍的剪裁果然极好,腰身收得纤细,下摆随着步伐轻轻荡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的确像水波流动。那身影转过身来——

林砚的心猛地一抽!他迫切地想看清那张脸!是苏晚娘吗?那个仄巷深处,月白旗袍的执念化身,她真正的模样?

然而,就在记忆中的“视线”即将触及对方面容的瞬间,画面骤然扭曲、模糊,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一切美好的阳光、庭院、玉兰、旗袍身影都破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冰冷!

然后,是另一种触感——坚硬、粗糙、带着尘土味的木头。不是在雕刻,而是……在钉合什么?砰砰的敲击声沉重地响起,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心脏上。同时,一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混合了劣质油漆、陈年灰尘和某种甜腻香料的气味冲入鼻腔。还有声音,不是女子温婉的语调,而是一个男人粗嘎、急促、带着命令和隐隐不安的催促声:“快点!陈裁缝!时辰快到了!棺材一定要钉牢!不能出半点差错!”

棺材?!

记忆的主人(陈裁缝?)似乎在颤抖,手中的锤子几乎握不稳。他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悲伤和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全身。视线低垂,只能看到眼前那口粗糙的、刷着暗红色劣质油漆的薄皮棺材,以及棺材盖边缘,露出的一小截月白色的丝绸衣角——那颜色,那质地,与他之前精心缝制的那件旗袍,一模一样!

不——!

一声无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在记忆碎片中炸开!痛苦、难以置信、崩溃……

“呃啊——!”

林砚猛地从板床上弹坐起来,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狭小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前堂的烛光。那些窸窣的低语声似乎被刚才剧烈的情绪爆发暂时压了下去,房间里死寂得可怕。

他双手死死抓住粗糙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那些记忆碎片,尤其是最后棺材和月白衣角的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真实,如此痛苦,几乎让他感同身受,窒息般难受。

陈裁缝……苏小姐(苏晚娘?)……做旗袍……钉棺材……

这些碎片拼凑出的,是一个裁缝与他服务的富家小姐之间的故事,故事的结尾,似乎以小姐的死亡、裁缝亲手钉上棺材而告终。这难道就是苏晚娘死亡的真相?那个陈裁缝……就是自己疑似的前世?

而自己掌心的“锁”印,锁住的,难道就是这段关于死亡、愧疚、和未能言说之情的痛苦记忆?仄巷选中自己作为“引子”,是因为自己灵魂深处,带着打开苏晚娘记忆核心的“钥匙”——陈裁缝的愧疚与执念?

纷乱的思绪和残留的剧烈情感让林砚头痛欲裂。他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自己粗重而颤抖的呼吸,和门外仄巷深夜里,那无边无际的、仿佛由无数亡魂低语汇聚而成的、永恒的黑暗潮声。

掌心,那个冰冷的锁形印记,在黑暗中,似乎微微散发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青灰色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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