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文君
扫文推文 拯救书荒

第3章

沟底的寒意仿佛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往骨头里钻。

蒋时序背着十安,在狭窄的空间里缓慢踱步,既是活动取暖,也是消磨这等待救援的无望时光。

背上的人起初还小声说着话,渐渐地,声音越来越低,搂着他脖子的手臂也似乎放松了力道,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她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蒋时序心头一紧。

在这样寒冷潮湿的环境里睡着,极其危险,很容易失温。

他微微侧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十安,醒醒,不要睡。”

“嗯……”十安轻轻地应了一声,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声音含混,“我没睡……就是趴着舒服,不想说话……”

话虽如此,但蒋时序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正在滑向昏沉。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里。

他停下脚步,小心地将她放了下来。

十安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茫然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们不能干等。”蒋时序言简意赅,目光扫过湿滑的沟壁,做出了决定。

他指着坑壁一处相对没那么陡峭、有些许凸起和树根裸露的地方,“你踩着我的肩膀,我送你上去。”

十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看看他,有些迟疑:“那……那你呢?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我有办法上去。”蒋时序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你先上去,在上面等我。”

他不再多言,走到选定的位置,背靠着坑壁,稳稳地蹲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踩上来,小心点。”

十安看着他蹲下的背影,那青灰色的僧袍早已泥泞不堪,却依然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咬了咬唇,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踩上他的肩头,双手扶住坑壁粗糙的泥土和裸露的树根。

“我……我踩了,你忍一下啊,有点重。”她小声说,带着歉意。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闷笑,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

十安愣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蒋时序发出类似笑的声音,虽然转瞬即逝。

蒋时序的肩背比她想象中更稳,更宽厚。

他双手向后,稳稳扶住她的小腿,沉声道:“扶稳,我起来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以一种极其平稳而有力的姿态,缓缓站了起来。

十安随着他的起身而升高,视野逐渐开阔,坑口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

她借着蒋时序托举的力量,双手用力,脚蹬着坑壁上微小的借力点,艰难但终于成功地爬出了土坑,狼狈地滚倒在坑边的落叶和积雪上。

“呼……上来了!”她大口喘着气,顾不得一身狼狈,立刻趴到坑边,朝着下面焦急地喊:“住持!我上来了!你怎么上来啊?”

坑底的蒋时序仰头看了看高度,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泥泞的灰色僧袍外衣,团了团,用力向上抛去:“接着!”

十安连忙伸手接住。衣服入手冰凉沉重,沾满了泥。

只见坑底的蒋时序,退后两步,审视了一下坑壁,然后猛地助跑,右脚精准地蹬在一处较为坚实的泥土凸起上,身体借力向上,左手迅捷地抓住一根粗壮的裸露树根,紧接着左腿跟上,踩住另一处借力点,动作流畅而矫健,几个起落间,竟如同猿猴般,利落地攀上了坑沿,单手一撑,稳稳地落在了十安身边。

“……”十安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惊叹道:“你……你好厉害啊!你会武功吗?”

在她印象里,只有电视里那些大侠才有这样的身手。

蒋时序气息微乱,额角沁出细汗,闻言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这点高度和难度,于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年少时,攀岩、滑雪、登山,都是他热衷的挑战,只是那些属于“蒋时序”的过往,早已被尘封。

他伸手,从还在发愣的十安手里拿过自己的外袍。

山风凛冽,瞬间穿透了他身上单薄的里衣。

十安也冻得一哆嗦,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把外袍脱了。

只见蒋时序抖开那件脏污冰冷的僧袍,没有自己穿上,而是转身,自然而然地披在了十安身上,宽大的袍子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还带着他身体的些许余温。

“你……”十安想拒绝。

“穿着。”蒋时序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山风卷着细雪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枝头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了十安仰起的脸上。

她裹着还残留着他气息和体温的僧袍,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身上沾着草屑,脸上也有泥点,却无损那份清峻,反而多了几分罕见的、属于尘世的生气。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剧烈地鼓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清晰得仿佛要撞出胸腔。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难行。

夜色渐浓,积雪掩盖了路径,湿滑泥泞。

蒋时序没有再纠结什么男女大防、僧俗之别,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十安冰凉的手腕,沉声道:“跟紧我,看脚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薄茧,牢牢地牵引着她。

十安的手被他握着,那股暖意似乎顺着血脉一直流到了心里。

她不再感到害怕,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身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跟随他的步伐上。

他走得稳,不时提醒她避开湿滑的石块或隐蔽的坑洼。

山林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交握的手传递的无声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后山亭子的轮廓,寺院的灯火也依稀可见。快到了。

在距离亭子还有一段距离的阴影处,蒋时序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了握着十安的手,转身,从她身上取回了那件僧袍外衣,尽管它又脏又湿。

他将外袍迅速穿回自己身上,整理了一下衣襟,尽管这整理对一件泥泞不堪的衣服来说毫无意义。

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疏离,仿佛刚才那段相互扶持、牵手下山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走吧。”他对十安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十安看着他瞬间筑起的无形屏障,心中了然。

他是住持,不能让人看见他与女居士如此“亲密”地在一起,哪怕是为了救人。

她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前一后,默默地向寺门走去。

从后门回到寺里,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就被焦急等待的吴姨撞个正着。

吴姨看着两人一身狼狈,尤其是十安满身的泥污,心疼得直哎呦:“我的老天爷!这是掉泥坑里了?十安啊,你可吓死我们了!听慧明师父说你去采菇子了?这连日的大雪,多危险啊!我们本地人都不敢保证天黑前一定能走出来,你一个没走过几次山路的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可千万不能这么莽撞了!”

十安被数落得低下头,连连认错:“知道了,吴姨,下次不敢了。”

吴姨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的蒋时序,见他僧袍污损,但神色尚好,这才稍稍放心,忙着去给十安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

这一番折腾,回到各自住处,夜已深沉。

……

第二天,早课和例行的“修心”打坐照常进行。

经历了昨日的惊险,十安今天格外安分,盘腿坐在蒲团上,努力集中精神。

蒋时序也如同往常一样,在她身旁诵经打坐,仿佛昨天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然而,到了下午,十安照例去藏经阁洒扫时,却听到了一阵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蒋时序坐在案后,以拳抵唇,眉头微蹙,脸色似乎比平日更显苍白。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快步走过去,担心地问:“住持,你生病了吗?是不是着凉了?”

蒋时序放下手,清了清有些暗哑的嗓子,淡淡道:“无妨,一点风寒。”

“什么无妨!”十安急了,联想到昨晚他把唯一的外袍给了自己,在寒风中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走了那么久。

“肯定是因为你把衣服给我穿,你自己受凉了!都是我不好……” 她语气里充满了自责。

蒋时序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十安却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只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去给你冲药!”

蒋时序望着她瞬间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经卷上,唇角却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他似乎……已经开始习惯她这样风风火火、不由分说的“照顾”了。

没过多久,十安又像阵风似的跑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赶紧喝!趁热喝效果才好!”

杯子里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熟悉的、属于寺里常备风寒药的味道。

蒋时序看着她鼻尖冒出的细汗和期待的眼神,沉默地接过碗。

指尖触及碗壁的温热,那温度似乎也顺着指尖,悄然蔓延。

他没有犹豫,仰起头,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十安看着他喉结滚动,喝完药,这才满意地松了口气,接过空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才对嘛!生病了就要吃药。你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别再着凉了。”

蒋时序将空碗递还给她,目光在她洋溢着单纯关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复又垂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藏经阁内,药香袅袅,混合着墨香,竟也生出几分暖意。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习惯,便如同春日的藤蔓,悄然生长,再难轻易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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