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文君
扫文推文 拯救书荒

第2章

接下来的几天,高玉良的办公室陷入一种异样的平静。电话少了,来请示汇报的人也似乎约好了般,将非必要的事务都推后了。只有秘书小赵进出的脚步,比平时更轻,更谨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滞重,仿佛整个省委大楼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下周一的常委会。

高玉良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乎足不出户。他反复修改着常委会的汇报提纲,字斟句酌,试图在原则性和灵活性、尖锐度和建设性之间,找到那个最微妙、也最危险的平衡点。他模拟着各种可能的诘问,特别是来自李达康的,在笔记本上写下应对要点,又划掉,再重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栅,缓慢移动,标记着时间的流逝。

他偶尔会停下来,走到窗前。楼下的银杏叶几乎落尽,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种倔强而又无奈的姿态。他想起林江县那个倔强的老农刘老栓,想起明山机械厂区那些眼神空洞的老人,想起河口镇周书记额角的汗水,想起城关镇何书记坦率的无奈。这些面孔,这些声音,是他准备在常委会上发言的底气和支撑。他必须为他们说话,也必须通过为他们说话,来捍卫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期间,田国富又打来一个电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汇报时注意方式方法,重在引起重视、推动工作”,语气意味深长。高玉良明白,这是老成持重者的善意提醒。沙瑞金的秘书小刘也来过一次电话,确认汇报时间,并委婉提及沙书记希望讨论能“深入”、“务实”。

唯独李达康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种沉默,像不断积蓄压力的云层,让高玉良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他几乎能想象出,在李达康的办公室里,此刻正进行着怎样的谋算和准备。那个以强硬和记仇著称的对手,绝不会在常委会上轻易放过他。

周五下午,就在高玉良以为这种紧张的平静会持续到周一开会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暗夜里划过的一道冷电,击中了了他。

消息是省委办公厅一位与他私交尚可的副主任,借着送一份无关紧要文件的机会,压低声音透露的。对方没有多说,只匆匆点了一句:“高书记,最近外面有些关于您那份报告的风声,好像……报告里提到的一些具体事例,特别是林江那边的情况,细节传得有点走样,味道不太对。您……留神一下。”

副主任放下文件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高玉良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央,浑身冰凉。

细节走样?味道不对?

他瞬间就明白了。有人在他那份尚未正式讨论的报告上做文章了!而且,极有可能,是针对报告中关于林江县河口镇拆迁矛盾的描述,进行了歪曲、夸大甚至篡改,然后通过非正式渠道散布出去。目的很简单,就是在常委会前,先营造对他不利的舆论,给他扣上“夸大问题”、“抹黑基层”、“否定发展”的帽子。

是谁干的?李达康?还是林江县那些感到压力、试图自保的干部?或者是其他不想看到这份报告引发真正反思的势力?

高玉良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赵立春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立春,你现在在哪?”高玉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高书记,我在林江,按照您的指示,就调研报告中几个细节问题,再找县里和镇里的同志核实一下,确保准确无误。”赵立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清醒。

“核实工作先放一放!”高玉良语气急促,“你立刻了解一下,外面,特别是和林江有关的圈子,有没有关于我们调研报告内容的不实传言?重点是关于河口镇拆迁那部分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赵立春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但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高书记,我……我没太注意。我马上问!”

“要快! discreetly( discreetly 中文意思是谨慎地,小心地)!”高玉良强调了一句,挂了电话。

他坐回椅子,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方没有选择在常委会上正面交锋,而是用了这种更阴险、也更难防范的手段——舆论预热,扭曲事实。一旦“高玉良的报告歪曲事实、打击基层”的印象形成,他在常委会上无论说什么,都会先入为主地被打上问号,甚至可能被群起攻之。

几分钟后,赵立春的电话打了回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愤怒:“高书记,问了!确实有!传言说……说我们的报告把河口镇的情况写得一塌糊涂,把群众都写成了刁民,把基层干部说得一无是处,还说……还说您借题发挥,否定吕州乃至全省的发展模式!说得有鼻子有眼,很多细节都对不上号,完全是扭曲夸大!”

高玉良闭了闭眼。果然如此。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否定发展模式”,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狠。

“来源能查到吗?”他沉声问。

“很难……传得很散,像是故意放出来的风声。林江县委王书记刚才还旁敲侧击问我,报告是不是还要修改,说听到一些反映,担心有些情况可能了解得不够全面……听起来像是也在试探。”赵立春语气沉重。

“知道了。你继续你的工作,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核实工作更要细致,确保我们拿出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案例,都经得起最严格的检验!”高玉良叮嘱道。

“是,高书记您放心!”

放下电话,高玉良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他预料到了争论,预料到了批评,甚至预料到了攻击,但他没料到对方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在背后捅刀子,搞这种歪曲事实的小动作。

这不再是观点之争,而是赤裸裸的阴谋和无耻的抹黑。

他该怎么办?立刻向沙瑞金汇报?指控有人散布谣言?证据呢?只有一些模糊的风声。沙瑞金会相信吗?还是会觉得他神经过敏、小题大做?甚至可能认为他是想提前为自己可能的汇报失利找借口?

发文澄清?以什么名义?岂不是正中了对方下怀,将事情闹得更大,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某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斗争手段面前,坚持程序和规则,是多么的被动和无力。就像一个遵守规则的拳手,突然被对手撒了石灰粉。

愤怒过后,是冰冷的清醒。他意识到,这场常委会,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工作汇报和讨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的围剿的开始。对方的目的,不仅是推翻这份报告,更是要借此机会,彻底打击他的威信,甚至将他排挤出核心决策圈。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疲惫、眼角带着细密皱纹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不能乱。越是这样,越不能乱。

对方希望他乱,希望他愤怒,希望他出错。他偏不。

他回到办公桌,拿起那份汇报提纲,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将其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废纸篓。

既然有人不想按规则出牌,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那他原来的准备,就显得太过书生气了。他需要调整策略,不是退缩,而是要以更坚定、更沉稳、也更强势的姿态,迎上去。

他重新拿出一叠白纸。他不再仅仅准备汇报调研内容,他要准备一场战斗。一场捍卫事实、捍卫良知、也捍卫自身政治生命的战斗。

他需要更扎实的证据链,更无可辩驳的数据,更清晰的逻辑,以及,在关键时刻,亮出足以反击的武器。他想起了那份关于欧阳菁问题的举报材料……祁同伟提到过的“风声”……这些东西,原本他坚决不想碰,但现在,它们似乎成了可能扭转局面的、危险的筹码。

用,还是不用?

这是一个更加艰难的选择。用了,就意味着彻底放弃底线,卷入对方设定的肮脏游戏。不用,就可能在这场蓄谋已久的攻击中一败涂地。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的轮廓。高玉良坐在灯下,面前的白纸依旧空白。他知道,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必须做出抉择,一个可能影响他余生,也影响汉东未来局面的重大抉择。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然后,他伸出手,拧亮了台灯。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桌上的阴影。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他的选择,已经做出。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