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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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说我死了三次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镇北军辎重营，白天永远是两种声音。
外头吆喝搬粮、数车的粗嗓子；里头沙沙翻账本、写字的细动静。
顾行之坐在案桌前，面前摊着一卷已经翻毛了边的“粮耗简表”，手里捏着一支被前任啃得坑坑洼洼的毛笔。
第一天上班。
他盯着那一堆数字，认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从菜市口成功转职成了“高级算盘精”。
“看什么看？”
陆俭站在一边，背着手，眯眼盯着他，“京城来的，都不会看表吗？”
顾行之很诚恳：“会看，只是看着心发凉”
“为什么？”陆俭不耐烦，“觉得累？”
“不是”顾行之道，“觉得这表一行漏一笔，就得冻死一营人”
陆俭愣了下，冷哼一声：“嘴上有点数就行，手上别乱划”
他说着，把案桌旁边一大摞账簿“咣当”一声往顾行之那边一推：
“这是前两个月的各营粮入粮出、军饷发放、马料耗损账”
“你先从这个‘清水关—前锋营’开始，看看能不能对上我昨儿夜里算好的数”
“记住”陆俭盯着他，“你找出来的每一处不对，都是我的错；你漏掉的每一处不对，以后都算你的命”
这工作说明，比刑部宣判书还直白。
他深吸一口气，摊开那本账。
密密麻麻的小字、数字、地名，挤得跟蚂蚁搬家似的。
“系统”
他在心里小声试探，“你会不会算账？”
【本系统具备基础运算能力】
【但出于“求生”原则，仅在和“生死”直接相关的账目上，提供有限辅助】
【例如】
【若某笔粮饷缺口有可能导致“某营断粮→战斗力崩溃→触发大规模死局”，本系统可适度提醒】
翻译一下：平时小抠搜还得靠我，真要有人被饿死了你才肯管。
“行”他在心里叹气，“那我先自己看，你帮我盯着，哪行字上贴着‘死人’俩字，就给我敲一下”
【已记录】
【友情提示：别忘了你本人也归类为“人”】
陆俭没再说话，只拎了一把凳子坐在侧边，拿另一摞账本低头看，偶尔抬眼冷冷瞄他一眼。
营帐里只听到两支笔在纸上“沙沙沙”地响。
外头有人大吼：“三营的车往左，四营别抢道！”
更远一点传来劈柴声，再远一点，是练兵场那边的吼号。
顾行之把“清水关—前锋营”的表翻来覆去扫了三遍，很快抓住几点“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
某一日记录：
【前锋营例配军粮三百石，实发二百七十石；剩余三十石“调剂”于本关预备粮】
照规矩，缺口可以调剂，但“预备粮”那一栏里，却没有相应的“加三十石”。
比如
某一支护送辎重的驮队，起程时账上写着“马二十匹，驮粮二百石”，到了清水关一栏里，却变成了“马二十一匹，粮同上”。
多出一匹马，粮没变，这匹马是吃仙气长大的？
再比如
有一列写着【营中伤兵临时加发肉粮】，数目多得离谱，几乎是其他营的两倍；
可那几日的“军医药耗”却没有明显增加。
伤兵是靠闻肉香疗伤的吗？
顾行之把这几点一一用红笔在边上标了个圈，越圈眉头皱得越紧。
系统适时“叮”了一声：
【轻度提示】
【你标记的三处问题中，有两处与“高层顺手从前线军饷中掏走一点补自身缺口”相关】
【从单次看，仅属“小贪”，不足以致死】
【但若长期累积，将极大提高某些营在战时“断粮/掉链子”的概率】
顾行之眼皮一跳。
原来账本上这些“调剂、误差”，一笔一笔攒起来，就是战场上“怎么这时候粮又没了”的那一刀。
“看出来什么？”
陆俭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行之放下笔，恭恭敬敬地问：“陆主簿是要我说‘全对’，还是说实话？”
陆俭冷笑：“你要敢说全对，我现在就把你赶回拘押栏去，让军法来教你说实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行之把账本往前一推，伸手点了点其中几行：
“这儿前锋营例配粮少了三十石，‘调剂’到了预备粮，但预备粮那边没加；”
“这儿驮队行军，凭空多出一匹马，粮食没变；”
“这儿某几日伤兵肉粮发得太多，药耗没跟上”
他说着，抬眼看向陆俭：
“要么是有人手滑；”
“要么是有人手滑顺带挪了一点”
营帐里的空气顿时凉了半分。
陆俭的眼神，在“你小子别乱说话”和“这事确实不对劲”之间来回摇摆了一瞬。
他慢慢合上自己的账本，伸手把那本拉过来细看。
半柱香后，他才抬头，眼神复杂：
“你以前一个人管过几人的账？”
“以前在军里，”顾行之老老实实，“管一个营的粮饷”
“在家里，帮我爹管过整个顾家的账”
陆俭冷哼：“顾家那点薄产，也值得你拿出来吹？”
“薄产是薄产”顾行之笑，“但亏是实实在在的”
“我娘说，顾家这一门，从祖上开始，最会算的就是‘这口锅背在谁身上，朝廷能省几口饭’”
陆俭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半晌没接上。
系统在旁边默默点评：
【备注】
【宿主善于用“自嘲式黑色幽默”缓解对话压力】
【在部分高压环境中，有降低“立刻挨打”概率的效果】
陆俭把那几处问题又默默看了一遍，终于咬牙道：
“这几笔，是上个月军中催粮时关中某个县衙临时补上来的”
“那边征粮不齐，便把几笔数字往我们账上挪”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上头催得紧，兵部那边的文书也压着，我只好先记上”
“你现在一圈出来，我再不舒服，也得认”
顾行之挑眉：“县衙挪数，兵部催文，将军要粮，主簿大人挨夹心饼”
陆俭瞪了他一眼：“少贫嘴”
他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
“这几笔，按理该退回去重报”
“但退回去，就等于扇上面几个衙门的脸尤其是清水关后勤军司，还有那几个地方官”
他看着顾行之：“你说该怎么办？”
好家伙，第一天上班，就给我出个“如何在不死的前提下揭发一条流水线的锅”的难题。
系统在识海里“叮”了一下：
【微型危机评估】
【若直接上报此几笔异常，短期内不构成必死之局，但会提高宿主被部分后勤、地方势力“记仇”的概率】
【若完全不管，长期存在演变为“军饷危机死局”的风险】
【友情建议：寻找“中和方案”，既不让问题继续发酵，也不把所有责任一次性揽到自己头上】
顾行之揉了揉眉心。
“主簿大人”
“有个笨办法”他慢慢道，“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陆俭哼了一声：“说”
“这几笔，”顾行之指着那几行红圈，“按理是上个月的数据”
“咱们可以在本月的‘清查库存’一栏里，悄悄补上一句”
“‘前月记载有误，经清查实为某某数，多出若干石，已拨入预备粮。’”
“这样一来，表面上，是‘我们自己认真纠错’，而不是‘你们当初乱挪’”
“关中那边的县衙和军司，大人没指出来，他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咱这边，把实际粮数拉回正轨，将来真要打仗，不至于一翻仓发现少一半”
陆俭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这是”
“既不告发别人，又帮别人把锅往下压一点？”
“准确来说，是把锅盖摆正一点”顾行之笑，“不然真打起来，这口锅迟早会炸到咱们头上”
陆俭冷冷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难怪刑部肯把你放过来”
“会算，也会躲”
“这种人要是脑子不歪，一般都死得慢”
谢谢你，评价得真中肯。
陆俭还是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支红笔，在那几行边上画了个记号：
“这几笔，先按你说的写”
“回头我再想办法，从别处把缺口补回来”
他抬眼盯住顾行之：“记住”
“我可以帮你挡一回脸皮”
“但你若哪天真敢替别人在账上掏钱”
“我第一个把你送回菜市口”
顾行之正色：“明白”
【状态更新】
【陆俭对宿主态度：-5 → -2】
【备注：认可宿主“看账本的眼力”，但对其“会钻空子”的天性保持高度警惕】
忙到午后，顾行之整个人都快被“石、斗、升、两”这几个字填满了。
好在辎重营中午饭还算讲究，至少比拘押栏多一勺菜。
“喂，新来的”
韩九端着饭碗在辎重营门口冲他喊：“中午出来透透气？你这脸都算成灰了”
顾行之揉揉眼，从案桌后站起来，顺势伸了个懒腰：“韩小吏”
“叫我韩九就成，别‘小吏’‘小吏’的，听着像要挨板子”韩九啃着窝头，凑过来瞧他桌上的账本，“第一天上手，就让你盯前锋营的账？”
“主簿大人信任我”顾行之面不改色，“觉得我亡命之徒，适合先给别人把命算一算”
韩九咽下最后一口白嘴窝头，压低声音：“你替我算算”
“要是前锋营真有哪天打起来，把我们这关也连带卷进去”
“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顾行之一挑眉：“你这问题问得有水平”
“从账本上看”他扫了眼那几行刚改过的数字，“你们关里这几个月虽然抠门，但真到了要打仗，多半还是我们这些点账的人先被推上去当挡箭牌”
韩九目光闪了闪：“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还能怎么样？”顾行之笑，“我这条命，已经在史书上死过一回”
“下一回再给我写死，至少得写得比上一回好看一点”
韩九看着他，突然低声道：
“你知道吗？”
“昨儿夜里关里来了一道急件，说北边草原那边又有异动”
“将军正在催各营加快清点军粮”
他顿了顿：“你算账的手，快一点”
“算慢了，真要缺粮，上城头挨箭的，可就不止你一个”
说完，他端着空碗走了。
留下顾行之在原地，手指在案桌上轻轻敲了敲。
系统适时给了条干巴巴的提示：
【情报：草原异动→北境战事升级概率↑】
【结合当前军饷缺口与边关储备，未来半年内，出现“孤城告急”剧本的可能性由13%升至21%】
【当前仍不构成必死之局预警，但相关因果正在加深】
顾行之捏了捏眉心。
“好”
“那第一桶要命的数字，我就算快一点”
下午。
陆俭把他挪到另一张案桌前，丢过来一卷写着“各州县催粮进度”的清单：
“这玩意最恶心”
“兵部摁着各州县的脖子要粮，各州县摁着百姓的脖子要银子”
“最后，能不能顺利变成你案上的‘石’、‘斗’，就看中间多少只手掏了”
他说着，冷笑一声：
“你不是从京里来的吗？看你那靖北案子，在衙门里滚得也不浅”
“这份清单，正好适合你这种对衙门套路熟的人”
顾行之一看那清单，果然跟衙门的回文风格如出一辙：
【某州某县，上报：今年风调雨顺，乐输军粮，已足额征收】
【某府某县，上报：灾情严重，难以尽数征粮，然百姓感圣恩，勉力输送若干】
字里行间，空话套话堆满，真正关键的数字挤在角落里，像不小心写上去的。
“系统”
顾行之在心里哼哼，“你说实话你要不是看在‘死局’面子上，乐不乐意帮我看这堆玩意？”
【本系统不具备“乐不乐意”情绪】
【但据统计】
【每一条虚报、瞒报军粮的清单，都有可能成为未来某场“孤城断粮死局”的起点】
【因此】
【在分析这类数据时，本系统可提供额外预警】
好吧，你这是告诉我：这清单每一行都写着“有人要死”，就是不知道是谁。
他低头细看，很快发现几个“眼熟”的名字
不是人名，是地名。
比如前几天经过的那个县，告示贴得满街都是“顾行之戴罪从事”的那地，清单上就写着：
【某县：本年已尽数征粮若干石，无拖欠】
顾行之一眼看到“无拖欠”三个字，状态栏角落系统先行一步：
【轻度预警】
【结合该县“实征能力”与当前上报数字，存在约27%虚报可能】
【若将来战事升级，该处粮缺口有20%概率波及镇北军后勤】
“好”他在边上划了个小圈，“欠我干肉那家的账，本来就不指望他诚实”
他一圈一圈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自己脑门子发凉这份清单，比昨天那本营里账更要命。
因为营里账出了岔子，最多先饿的是一营人；
这玩意要是普遍掺水，真打起来，饿的是一整条战线。
陆俭看他一会儿，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怕不怕？”
顾行之手没停：“怕什么？”
“怕有一天真到‘粮尽城危’那一步”陆俭道，“你在账本边上，看着那些本该早就填上的空格，还空着”
顾行之一愣，笑了一下：
“怕”
“上刑场那天我就怕了”他低头划着数字，“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写我死的人，一笔就能决定我那天中午是喝冷风，还是喝血”
“现在看账本，也一样”
“只不过以前那笔写的是‘顾行之伏诛’，现在这笔写的是‘某某营断粮’”
他抬眼，看向外头隐约可见的一角营墙：
“我现在坐在这儿算账，就是在算”
“哪一天，谁要先死”
陆俭沉默了很久，终于吐出一句：“你要是早在靖北也这么算就好了”
系统在旁边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论：
【心理状态更新】
【宿主对“账目=刀”的认知加深】
【苟生策略中，“通过控制数字避免大规模死局”的意愿↑】
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陆俭终于放他一马：“今天先到这儿”
“拿着这卷回拘押栏去，晚上自己再看一遍”
“明天一早，我要听你把今天这些数字背出来”
顾行之接过卷子，抱着一卷“有可能要人命的纸”，一路被士兵押回拘押栏。
王彪远远就嚷嚷：“哟，我们顾大人上工回来啦！”
钱不悔眼尖，立刻瞄到他怀里的卷子：“那是什么？不会是你明儿早上的遗书吧？”
赵三虎把一根树枝丢过去，正中钱不悔脑袋：“嘴放干净点”
“军中账，”他盯着那卷纸，眼里带着点复杂，“重得很”
“以前我只知道刀能杀人，后来才知道”
“没粮的时候，那几本账比刀还快”
顾行之笑：“你看，今天我上班第一天，就被三个人教育过同一句话”
他把那卷纸抱在怀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借着外头的篝火，一行一行往下看。
钱不悔终于忍不住挪过来：“喂，你真打算把这些东西背下来？这玩意背着睡觉，都能被噎醒”
“噎醒总比被饿醒强”顾行之头也不抬，“而且”
“以后真要有人拿这些账来问罪，我至少知道，哪一行可以拿来砸回去”
王彪在一旁啃着馒头：“说实话，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顾行之翻页。
“后悔没在菜市口一刀了结”王彪撇嘴，“省得现在每天算着，自己哪天会被谁一笔写死”
顾行之停了一下，忽然笑了：
“当然后悔”
“可我更好奇”
“史书已经写我死了一次，”他抬头，看着那一小块露在夜色里的天，“我现在多活的每一日，到底算谁写错了字”
赵三虎抬手按住他肩膀，压低声音：
“那你可别写太过”
“边关这地方，写错字的人，有时候不光砍手”
“还砍头”
顾行之“嗯”了一声，把卷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系统在他识海里，静静弹出一行小字：
【微型预警】
【今日宿主接触到的“军饷虚报、调剂问题”，若长期不处理，有约32%概率演化为未来某次“军饷死局”的关键导火索】
【当前阶段建议】
【1. 尽量厘清本营账目，降低己方在未来死局中的“先天锅位”】
【2. 暂时避免直接撕破脸，防止提前触发“小范围清洗”风险】
顾行之合上眼，靠在木桩上，低声道：
“知道了”
“先把自己的锅位挪远一点”
“等哪天真要发大水”
“再想办法，顺着水把该翻的台子，一起翻了”
篝火“啪”地炸开一个火星，飞到夜空里，很快被冷风吹灭。
远处城头上传来一声“换岗”的长吼，回音在夜里震得人心口发紧。
拘押栏里四个人，有的已经睡着，有的装睡，有的睁着眼睛看那一小块天。
顾行之在心里默默想着那些数字，想着“石”“斗”“升”，想着“谁先饿，谁后饿”，想着沈砺那句：
“活着的替罪鬼，比死了的忠烈，有用”
他轻轻笑了一下：
“那就先活着”
“至于忠不忠烈”
“等我以后有空，再慢慢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