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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日后,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墨家工坊沉寂得可怕,连往常清晨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仿佛天地万物都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屏住了呼吸。沈砚秋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右手紧紧按在胸前儒衫内衬那处微微硬挺的缝合线上——《天工秘卷》拓本紧贴着他的心脏,带来一丝奇异的冰凉,也带来千钧重负。他几乎一夜未眠,父亲缝纫秘卷时那凝重如石刻的侧脸,工匠们默默销毁心血成果时那压抑的啜泣,秦锋按刀肃立、宛如铁铸的背影……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右臂被箭矢擦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柳承业那毫不掩饰的杀心。

“咚——咚——咚——”

低沉而压抑的战鼓声,如同来自地狱的闷雷,毫无征兆地从工坊外围响起,瞬间撕裂了伪装的宁静。

“来了!”沈砚秋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几乎在同一时间,工坊各处预先设置的警铃疯狂地响成一片,尖锐刺耳,如同垂死者的哀鸣。

“敌袭——!准备迎敌!”秦锋那浑厚而带着沙哑的嘶吼声在前院炸响,如同风暴中第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

沈砚秋冲出房间,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几乎冻结。工坊外围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如同嗜血的萤火虫,密密麻麻,瞬间将工坊包围。火光映照下,是禁军制式的铁盔和士族私兵杂乱的皮甲,刀枪的反光冰冷刺眼。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杀气和……火油的味道!

“放箭!”一个熟悉的、充满戾气的声音高喊,是周都统!他骑在马上,左肩似乎还因之前被水雷所伤而有些僵硬,但脸上的狞笑却愈发狰狞。

嗖嗖嗖——!

破空之声凄厉响起!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成百上千支火箭,如同狂暴的火雨,划破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工坊木质的大门、屋檐、栅栏,覆盖而下!

“启动泼水机关!”沈墨沉稳的声音在混乱中如同定海神针。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前院中央,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工师服,眼神却锐利如鹰。

几名工匠奋力扳动沉重的绞盘。安装在工坊高处的水柜阀门轰然打开,预先储存的江水通过竹管构成的网络,从屋檐、墙头各处预设的喷口激射而出,形成一片交错的水幕。部分火箭被水柱拦截,发出“嗤嗤”的声响,化作一团团白色的水汽,但火箭太过密集,仍有无数钉在了木质结构上,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灼烧着人的皮肤和呼吸道。

“守住大门!”秦锋咆哮着,拔出那口厚重的环首刀,雪亮的刀身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红芒。他身后,十余名墨家护卫,虽然脸上带着悲壮和决绝,却无一人后退,同样拔刀出鞘,组成了一道单薄却坚定的防线。

“轰隆!”

工坊包铁的大门在连续不断的撞击和火焰灼烧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倒塌!门外,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禁军和士族私兵,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杀戮的光芒。

“杀——!”

双方瞬间碰撞在一起!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利刃划过咽喉的撕裂声,垂死者的惨叫,怒吼与咆哮……瞬间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乐!秦锋如同猛虎入羊群,环首刀舞动如风,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将冲在最前面的敌人连人带甲劈翻在地,鲜血和残肢四处飞溅。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了门口最汹涌的冲击波。

但敌人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不断涌来。墨家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染红了工坊前院的土地。

“砚秋,跟我走!”沈墨一把抓住沈砚秋的手腕,他的手掌依旧稳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拉着沈砚秋,避开主战场,朝着工坊后方疾奔。那里有一条隐秘的通道,通向珠江边。

然而,他们刚冲出不到百步,一道黑影便带着劲风拦在了前方!

“沈墨!还想走?”周都统手持长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左肩的伤似乎并不影响他此刻的杀意。他身后,数十名精锐禁军迅速围拢过来。

沈墨将沈砚秋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看着周都统:“柳承业就派了你这条疯狗来送死?”

“死到临头还嘴硬!”周都统怒吼一声,挥刀便砍!

就在这时,沈墨脚下看似无意地一跺!地面微微一震!

“不好!是水雷!”周都统脸色剧变,他吃过这亏,下意识就想后退。

但已经晚了!

“轰!”

一声不算巨大却沉闷异常的爆炸声从周都统脚下响起!那是墨家改良的简易水雷,威力被精确控制,主要依靠爆炸时激起的水流和内置的铁蒺藜伤人。瞬间,泥水混合着血雾冲天而起,周都统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掀飞出去,大腿和腹部被数枚铁蒺藜穿透,鲜血淋漓,倒地不起。

“走!”沈墨看也不看结果,拉着被爆炸气浪震得有些发懵的沈砚秋,继续前冲。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后方竹林的那一刻,一个平静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声音响起了:

“沈工师,这就要走吗?秘卷还未交出,何必急着上路。”

柳承业!他竟然亲自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血火地狱格格不入。他缓缓从一群亲卫中走出,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细剑,剑尖还在滴着血——不知是哪位墨家工匠的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凤目,如同毒蛇般锁定在沈墨身上。

沈墨将沈砚秋彻底挡在身后,沉声道:“柳承业,《天工秘卷》绝不会交给你这等野心之徒!”

“那就可惜了。”柳承业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惋惜。但他出手却快如闪电!细剑如同毒蛇出信,直刺沈墨心口!

沈墨侧身闪避,同时从袖中滑出一把尺许长的铁尺——墨家工匠用以测量、亦可用以防身的工具,格向细剑。

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两人瞬间交手数招。沈墨年长,且并非以武力见长,全靠一股信念和精巧的招式支撑,但明显落于下风。柳承业的剑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

沈砚秋看得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沈墨厉声喝止:“别过来!走!”

就在沈墨分心呵斥儿子的瞬间,柳承业眼中寒光一闪,细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突破了铁尺的防御!

“噗嗤!”

剑刃精准地刺入了沈墨的胸膛!从后背透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师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颤。

“父……亲……”他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声音。

沈墨低头看了一眼穿透胸膛的剑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无尽的决绝。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后一撞,将柳承业的剑撞得脱手(柳承业并未握紧),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后的沈砚秋狠狠推开!

“砚秋……快走!护好秘卷……利民……为道——!”

那最后的呐喊,用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气力,如同洪钟大吕,在这血腥的清晨轰然回荡!然后,他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身躯,缓缓地、带着不甘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泥泞血污之中,溅起一片暗红色的泥点。

“不——!!!”沈砚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想要扑过去,想要抱住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但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秦锋!他不知何时已杀透重围冲了过来,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

“走!”秦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绝望和力量。他几乎是将沈砚秋提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和哭喊,拖着他,一头扎进了茂密的竹林。

在身体被拖入竹林的最后一刻,沈砚秋回头。

他看见柳承业面无表情地拔出细剑,任由沈墨的鲜血喷溅在他的锦袍下摆。他看见整个墨家工坊已被熊熊烈火吞噬,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凄厉的血红色,那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是墨家数代人心血的结晶,此刻却在他眼前化为灰烬。他看见无数熟悉的工匠身影在火海中挣扎、倒下……

父亲临终前的呐喊还在耳边回荡,工坊燃烧的噼啪声、敌人的喊杀声、同伴的惨叫声……所有的一切,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这一刻,那个在墨坊晨烟中调试测水针的年轻工匠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守护重任的……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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