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
沈修年近古稀,两鬓斑白,他看着庭院里打包好的金银细软,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愁。
“去,把小姐叫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淡青色襦裙的少女快步走入,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
沈舒雅。
“父亲,您找我?”
沈修指着那些箱笼,声音沙哑。
“梦儿,带上这些,和虎儿一起从北门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大楚……要亡了。”
沈舒雅身子一颤,随即倔强地抬起头。
“我不走。”
“父亲,相国府就是我的家,雍京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沈修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
“糊涂!”
“我让你走,是为了让你活下去!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沈舒雅的眼圈红了,声音却愈发坚定。
“兄长在卫城死战,将士们在城头浴血,我沈舒雅岂能当个逃兵?”
“父亲,您若真疼我,就该让我穿上甲胄,去圆我那个女将军的梦,哪怕是死在冲锋的路上,也比一个人苟活于世要痛快!”
她字字铿锵,如金石落地。
沈修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自己捡回来的养女。
许久,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沈舒雅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沈修向角落里的贴身护卫,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护卫躬身一礼,身影融入阴影。
雍京长街,乱象丛生。
哭喊声,叫骂声,打砸抢掠声,不绝于耳。
两匹快马在混乱的街上穿行,却无人敢于靠近。
马上是两名身披银甲的女子,正是换上戎装的沈舒雅和她的贴身丫鬟虎儿。
虎儿武艺不俗,此刻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暗处,数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动,为她们清开了一条无形的道路。
“小姐,我们直接去北边的卫成吗?”虎儿高声问道,试图盖过周围的嘈杂。
沈舒雅勒住马,望向不远处高耸的王城城墙。
“先去那边看看。”
王城脚下,比之外面,反倒安静不少。
沈舒雅抬起头,城墙之上,一道身影孑然而立。
那人身着黑底金纹的九龙王袍,身形挺拔,独自面对着南方的天空。
是新王,楚昭夜。
虽未曾亲见,但这身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王袍,不会有错。
虎儿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低声叹息。
“生不逢时啊,大楚若还有十年国运,这位少年君主,说不定真能有一番作为。”
“可惜,太晚了。”
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站在那儿干什么?像是在等什么东西。”
沈舒雅没有说话。
她也觉得奇怪,这位新王,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像是即将亡国的君主,反倒像是在检阅自己疆土的霸主。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
南城方向,传来沉闷如雷的声响。
街上残存的乱民和溃兵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南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吞噬了天光。
那是一支军队。
一支通体漆黑的军队!
黑色的甲胄,黑色的战马,黑色的旗帜。
三千人的军阵,却带着三万人的压迫感。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只有整齐划一,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那是甲叶的碰撞声,是马蹄踏碎石板的声音。
一股无形的煞气,随着他们的推进,席卷了整条长街。
方才还混乱不堪的街道,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支军队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缩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这是哪来的兵马?”虎儿的声音在发颤。
沈舒雅也攥紧了缰绳,她从未听闻,大楚还有这样一支精锐。
这身甲胄的制式,华贵又森然,绝非凡品。
她还注意到,军阵中央,有几辆巨大的平板囚车,上面用巨大的黑布蒙着什么东西,只露出狰狞的棱角。
黑甲军一路行至王城脚下。
“哗啦——”
一声整齐得如同一个人做出的动作,三千黑甲,齐齐单膝下跪。
那声势,仿佛让整座雍京都震了一下。
为首的将领抬起头,冲着城墙上的身影,声如洪钟。
“陛下!”
城墙之上,楚昭夜的声音传来。
“此去如何?”
那将领的头盔下,传出沉闷而狂热的回应。
“不负所望!”
他猛地一挥手。
“开!”
几名士兵上前,一把扯下了囚车上的黑布。
刹那间,沈舒雅和虎儿,连同街角所有偷看的百姓,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颗头颅。
一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狰狞、巨大、仍在滴血的头颅!
青黑色的鳞片,如山峦般盘踞的犄角,森白的獠牙还挂着血丝。
一滴暗红色的血液从头颅上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滋”的一声,冒起一阵白烟。
虎儿的嘴巴张成了圆形,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龙……”
楚昭夜张开双臂,对着他的军队,对着他的城池,对着这片即将迎来新生的土地,发出了君临天下的宣告。
那声音,震彻云霄。
“孤有三千黑甲,斩龙来!”
沈舒雅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虎儿,我们走!”
“小姐,我们去哪儿?”
“北卫城!找我哥!”
……
北卫城,总督府。
沈密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着一卷又一卷的伤亡报告。
南蛮人仗着人多,用车轮战术,轮番攻击四座卫城。
不求破城,只为消耗。
麾下的将士已经连续多日没有合眼,全凭一口气吊着。
军心,快散了。
他这个北卫城四部总督,快要压不住了。
“将军!”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在营外求见!”
沈密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珠里先是闪过一丝担忧,随即化为怒火。
“胡闹!”
“让她进来!”
不多时,沈舒雅一身戎装,带着风尘冲入大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