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身躯纹丝不动,那双曾让六国君王胆寒的眸子,死死锁着水面上的年轻人。
放权。
这两个字,对任何一个帝王而言,都重于泰山。
尤其是对他这种掌控欲达到顶点的千古一帝。
他要的是大秦万世,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许久,湖面的风吹得水波荡漾,嬴政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你的对手,是天道。”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李亦没有否认。
嬴政忽然笑了,那笑声里有释然,有决绝,更有赌上一切的疯狂。
“好。”
“国师为执棋者,寡人心安。”
李亦看着他,终于,从那张巨大的荷叶上站了起来,隔着湖水,对着岸边的帝王,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
“臣,李亦,拜见陛下。”
这一拜,君臣名分,就此定下。
……
三日后。
云梦山之巅,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鬼谷子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静静地看着身前行大礼的弟子。
“决定了?”
“决定了。”
李亦叩首,额头触碰在冰冷的石板上。
“踏出此门,你我师徒情分已尽。”鬼谷子的声音无悲无喜,“他日棋盘相见,为师,不会留手。”
“弟子明白。”
李亦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昂扬。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是天理。”鬼…谷子叹了口气,“你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难,才有意思。”李亦站起身。
“师父。”
“弟子此去,若有一日,不得不与师父为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弟子若败,万死不辞。”
“师父若败,弟子会留您性命。”
话音落下,整个山巅的云雾都仿佛为之一滞。
鬼谷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狂!
太狂了!
这已经不是自信,而是向一位在世圣人发出的挑战宣言!
李亦再次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白衣胜雪,步履坚定。
身后,只留下鬼谷子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
咸阳宫,麒麟殿前。
天还未亮透,文武百官已经齐聚于此,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往日里肃静的氛围,今日却被窃窃私语声打破。
“听说了吗?陛下昨日下旨,册封了一位新的国师。”
“国师?我大秦何时有过国师之位?”
“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这位国师,据说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年仅二十!”
“二十岁?!”一个老臣差点把胡子给揪下来,“滑天下之大稽!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当国师?”
“嘘!小声点!据说陛下对其极为倚重,甚至赋予了调遣百官之权!”
这话一出,人群彻底炸了锅。
调遣百官?
那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公卿大臣,都要听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号令?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忿与质疑。
尤其是丞相李斯,他站在百官之首,面色沉静,但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他辛辛苦苦辅佐嬴政,才有今日之位,现在凭空冒出个国师压在头上,他如何能甘心?
“李相。”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中车府令赵高,像条没骨头的蛇,凑到了李斯身边。
“您说,陛下这是何意啊?”赵高压低了声音,“荧惑守心之兆未解,大秦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怎能如此轻率用人?”
李斯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道:“陛下自有圣断,我等为人臣子,遵旨便是。”
“哎,话是这么说。”赵高挤了挤他那双小眼睛,“可这国师,寸功未立,便身居高位,恐难以服众啊。若是在朝堂上,提出些什么异想天开的策论,我等是听,还是不听呢?”
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煽动。
想拉着李斯,一起给那新来的国师一个下马威。
李斯何等人物,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赵府令多虑了。”
他丢下这么一句,便闭上嘴巴,再不言语。
赵高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了回去,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就不信,一个黄口小儿,还能翻了天去。
待会儿早朝,定要让他当众出丑!
“咚——”
“咚——”
“咚——”
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收敛了神色,整理好衣冠,鱼贯而入。
麒麟殿内,气氛庄严肃穆。
嬴政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不怒自威。
百官行礼之后,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今日陛下的气场,比往日更加冰冷,更加压抑。
就在众人揣测所谓何事时,嬴政开口了。
“传寡人旨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刀,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自今日起,大秦,立国师。”
来了!
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国师,如见寡人。”
轰!
所有人都懵了。
这是何等的恩宠?
见官大一级,那已经是规矩。
见国师如见君王?这在大秦历史上,闻所未闻!
赵高的额角,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嬴政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凡对国师不敬者,”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无论何人,无论何职,一律——”
“车裂!”
“!!!”
“车裂”二字,如同两道九天惊雷,在麒麟殿内轰然炸响。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包括李斯在内,全都僵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脸上的不忿、质疑、轻视,在这一刻,被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
疯了!
陛下一定是疯了!
为了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国师立威,竟然用上了如此酷烈的刑罚!
赵高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刚刚还在盘算着怎么给新国师下马威,现在想来,简直是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
那点挑衅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殿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国师——到!”
所有人的脖子都像是上了发条,齐刷刷地转向大殿门口。
他们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陛下如此维护。
只见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的年轻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任何代表官阶的服饰,也没有佩戴任何华贵的玉饰,就那么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他走得很从容,无视了两旁百官或惊惧,或好奇的打量,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只对着龙椅上的嬴政,微微躬身。
“臣,参见陛下。”
仅此而已。
没有跪拜,甚至连大礼都算不上。
赵高心中刚刚熄灭的火苗又窜起一丝:狂妄!在陛下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龙椅上那个威严如狱,刚刚还声称要将人车裂的帝王,脸上的冰霜竟在瞬间消融。
他甚至站起了半个身子,对着李亦露出了一个……笑容?
“国师免礼。”
嬴政的声音,温和得不像话。
“来人,给国师赐座。”
“哗——”
百官彻底炸了。
赐座!
在麒麟殿上,除了德高望重、年迈不堪的宗室老臣,谁有资格在早朝时坐着?
这已经不是恩宠了。
这是尊重。
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对待!
李斯原本微垂的头颅猛地抬起,他看着龙椅上含笑的嬴政,又看了看那个从容不迫的白衣年轻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位新国师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什么下马威,什么倚老卖老,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将是自取其辱。
赵高更是汗如雨下,他拼命地把头低下去,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庆幸。
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头铁地跳出去。
不然,今天咸阳城外,恐怕就要多一滩肉泥了。
这一刻,再无人敢对这位年轻的国师,抱有任何轻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