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把赵无极那帮瘟神送走之后,整个镇北军大营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
原本那些对江鼎还有些轻视的正规军将领,现在看到那个穿着不合身官袍的身影,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敬畏,甚至还有几分忌惮。敢当众烧圣旨、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种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通天的能人。
但江鼎压根没空理会别人的眼光。
他正忙着花钱。
死囚营旁边的空地上,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里面煮的不是稀粥,而是实打实的干饭,上面还铺着厚厚的一层马肉臊子,油花子在那热气里翻滚,香味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几千名原本面黄肌瘦的辅兵、民夫,此刻正围在锅边,一个个吞着口水,眼睛绿得像饿狼。
江鼎站在一个高高的粮垛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喇叭,身上裹着那是从刘公公帐篷里“借”来的白狐裘,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却又透着一股子土匪气。
“都听好了!”
江鼎举着喇叭,声音懒洋洋地传遍全场。
“老子是江鼎。也就是昨晚带人烧了蛮子的那个参军。今天,老子要招人。”
“规矩很简单。第一,怕死的不要;第二,没手艺的不要;第三,正人君子不要。”
这三条规矩一出,底下一片哗然。自古以来招兵,都是要身强力壮、老实听话的,哪有专门招“歪瓜裂枣”的?
“老子这儿不养闲人,也不养废物。”
江鼎指了指那几十口大锅,“看见那些肉了吗?进了老子的队,以后顿顿吃这个。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饷,战利品只上交三成,剩下的归自己。但前提是,你得有让老子看上眼的本事。”
“瞎子,开始吧。”
江鼎打了个哈欠,把喇叭扔给一旁的瞎子,自己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粮垛上,手里捧着个紫砂壶(也是刘公公的),开始看戏。
瞎子现在是腰杆子彻底硬了。他把那把断刀往地上一插,那只独眼里满是凶光。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说出你的本事,要是敢蒙混过关,旁边哑巴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第一个上来的是个满脸麻子的瘦汉子。
“回……回大人,小的以前是个锁匠,这天下就没有我开不开的锁……”
“留下。”江鼎在上面喊了一嗓子,“以后蛮子的粮仓大门归你开了。”
第二个是个五大三粗的和尚,头上还有戒疤,但这和尚一脸横肉,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
“洒家……咳咳,贫僧是个花和尚,因为破了色戒杀了人进来的。洒家没别的本事,就是皮糙肉厚,能扛八百斤的石头跑十里地。”
“留下。”江鼎点了点头,“正好缺个扛油桶的。”
选拔进行得很快,也很诡异。
正常的壮丁江鼎一个不要,反倒是那些有着稀奇古怪本事的人才被他挑走。
一个因为伪造文书被发配的老秀才,被江鼎留下了,专门负责模仿笔迹和写恐吓信。
一个以前在杂耍班子里练缩骨功的小矮子,被留下了,这人能钻进只有狗才能钻进去的洞里。
还有一个据说祖上是盗墓的阴沉中年人,擅长分金定穴、看土质,江鼎如获至宝——这可是挖地道的人才啊。
整整一个上午,江鼎从几千人里挑出了四百五十人。
加上原来的五十个老底子,正好凑够了一个五百人的营。
这五百人站在那儿,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一点正规军的肃杀之气,反倒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江湖味和邪气。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北凉斥候营’的人了。”
江鼎看着这群“怪物”,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别人看不起你们,觉得你们是垃圾,是渣滓。但在我这儿,只要用对了地方,垃圾也能炸翻天。”
“木匠!”江鼎突然喊道。
“在!”
那个少了两根手指的疯木匠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堆图纸。
“我要的东西,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做出来了!”木匠一脸狂热,献宝似的让人抬上来几个奇怪的物件。
那是几块长长的、两头翘起的木板,下面打磨得光滑如镜,涂了一层特制的油脂。
“这叫雪橇。”
江鼎从粮垛上跳下来,抚摸着那几块木板,“过几天咱们要深入草原。蛮子的马在雪地里跑不快,但这玩意儿能飞起来。木匠,给你三天时间,我要五百副。做不完,我就把你那两根手指头接回去。”
木匠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保证完成!保证完成!”
“还有这个。”
江鼎又拿出一张图纸,上面画着一种类似于现代连弩的草图,但结构更简单,去掉了复杂的上弦机构,增加了用脚踏上弦的踏板。
“这是神臂弩的简化版。射程不用远,五十步能射穿皮甲就行。关键是要快,要能涂毒。老黄,你的毒药配好了吗?”
一直在旁边捣鼓瓶瓶罐罐的老黄阴恻恻地笑了:“配好了。这次用了黑水河边的‘断肠草’和‘五步蛇毒’,只要擦破点皮,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让人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很好。”
江鼎看着这群手下,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铁匠呢?那个大铁锤在哪?”
“来了!来了!”
一个浑身肌肉虬结、皮肤黝黑如铁的汉子走了出来。这人叫铁头,以前是京城有名的铸剑师,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扔到这儿来。
“那批官铁,我给你弄来了。”江鼎指了指营地角落里堆积如山的一千斤镔铁,“我要你做一种特殊的箭头。三棱形,带倒刺,还要有放血槽。射进肉里,拔不出来,只能把肉挖掉的那种。”
铁头是个懂行的,一听这描述,头皮都发麻:“参军,这也太……太阴损了吧?”
“阴损?”江鼎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人少,面对的是几万、几十万的蛮子。不阴损点,怎么活?”
“另外,哑巴的那把刀太轻了。”江鼎指了指一直跟在身后的哑巴,“给他打一把重的。用最好的铁,至少要一百斤重。别管什么花纹,就是要重,要锋利,要能一刀把马头给剁下来。”
铁头看了一眼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哑巴,咽了口唾沫:“一百斤……行,我试试。”
……
接下来的三天,江鼎的这片营地成了整个镇北军大营里最忙碌、也最神秘的地方。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昼夜不息。
那群“怪物”们在江鼎的指挥下,开始了一场疯狂的武装。
他们不练队列,不练长枪方阵。他们练的是怎么在雪地里用雪橇滑行,怎么在奔跑中用毒弩射击,怎么用那三棱箭头给人放血。
那个盗墓贼教大家怎么在雪地里挖出能藏人的散兵坑;那个缩骨功的小矮子教大家怎么在乱石堆里隐蔽;那个老秀才则在教大家怎么用蛮语骂娘,以及怎么模仿蛮族军官的口令。
这是一支完全为了“杀戮”和“生存”而生的军队。
他们没有荣誉感,只有对生存的渴望和对金钱的贪婪。但在江鼎这个“贪婪之王”的带领下,这种欲望被凝聚成了一种可怕的战斗力。
第三天的傍晚。
李牧之带着几个亲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江鼎的营地。
此时,大军已经准备拔营渡河了。作为主帅,他想来看看这支被江鼎吹上天的“斥候营”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但他看到的景象,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愣住了。
营地里静悄悄的。
五百个人,穿着那种不知道从哪扒来的破烂羊皮袄,或者是用白布做成的伪装服,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趴着五百个大活人。
“这就是你的兵?”李牧之问身边的江鼎。
“怎么样,将军?”江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旁边依旧是一壶热茶,“看着是不是像一群要饭的?”
“确实像。”李牧之点了点头,但随即目光一凝,“但这群要饭的,身上有股子味儿。”
“什么味儿?”
“狼味儿。”
李牧之走到那个正在擦拭新打造的巨型陌刀的哑巴面前。那把刀确实太大了,甚至比哑巴还要高出一头,刀背厚得像砖头,刀刃却闪着幽蓝的寒光。
哑巴见李牧之过来,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畏惧,只是笨拙地行了个礼,然后继续低头擦刀。
“好刀。”李牧之赞了一声,转头看向江鼎,“你把这一千斤官铁,就用来造这些玩意儿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嘛。”
江鼎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身,“将军,明天就要渡河了。金帐王庭虽然没了左贤王,但毕竟还有十几万控弦之士。大军正面推进,肯定会遇到顽强的抵抗。”
“所以,我想跟将军借条路。”
“什么路?”
“我们不走浮桥。”江鼎指了指地图上那片标着红色的危险区域——阴山背面的“死亡冰谷”。
“我们走这儿。”
李牧之脸色一变:“那是绝地!常年积雪不化,而且地势险要,战马根本过不去。”
“战马过不去,但我们可以。”江鼎踢了踢脚边的一副滑雪板,“从这儿翻过去,就能直接插到金帐王庭的大后方。那里是他们的牧场,也是他们安置老弱妇孺和……粮草的地方。”
“你想干什么?”李牧之盯着江鼎的眼睛,“那里可没有军队,只有平民。”
江鼎沉默了片刻。
风雪吹起他的长发,露出了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此刻却冷漠如冰的眼睛。
“将军,您想做英雄,想一战定乾坤,换三十年太平。这没错。”
“但蛮子也是人,他们也会报复,也会仇恨。只要他们的根还在,过三十年,他们还是会南下,还是会杀我们的人。”
“所以,我想帮将军做点脏活。”
江鼎的声音很轻,但在李牧之听来,却如同惊雷。
“我要去烧了他们的过冬粮草,杀了他们的牛羊。我要让这片草原,在未来十年里,连一匹战马都养不活。”
“这有伤天和。”李牧之皱眉。
“天和?”
江鼎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当我看见死囚营里那些被蛮子砍断手脚的兄弟时,我就知道,在这乱世里,天和是个屁。将军,您是白衣如雪的战神,您的手不能脏。但这脏水,总得有人去泼。”
“我江鼎本来就是个流氓,是个无赖。这千古骂名,我来背。”
李牧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人。表面上贪财好色、慵懒怕死,骨子里却藏着一种比谁都狠的决绝。
为了大乾,为了北境,这个人愿意把自己变成恶鬼。
“你需要什么?”李牧之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劝阻。
“我不缺钱,也不缺粮。”
江鼎伸了个懒腰,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就缺一样东西。”
“说。”
“等我回来的时候,哪怕我背着万世骂名,哪怕全天下都要杀我,将军能不能……给我留一扇门?”
李牧之的手微微一颤。
他知道江鼎这句话的分量。深入敌后,干这种断子绝孙的事,一旦暴露,不仅蛮子要生吞了他,就连大乾那帮讲究“仁义道德”的文官也会用笔杆子戳死他。
这是一条不归路。
李牧之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亲自披在江鼎那件并不合身的官袍外面,然后用力地帮他系好带子。
“长风。”
李牧之第一次叫了江鼎的字。
“这镇北军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谁想动你,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江鼎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
这回是真心的笑。
“有将军这句话,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对着那五百个趴在雪地里的“怪物”一挥手。
“小的们!都给老子爬起来!”
“带上你们的家伙,带上那一百车烈酒!咱们去草原上……放火!”
“嗷——!!”
五百个声音汇成一声狼嚎。
那群穿着破烂、眼神疯狂的恶鬼,在夜色的掩护下,踏上了滑雪板,向着那片被称为“死亡绝地”的阴山冰谷滑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牧之久久没有动弹。
他知道,从今夜起,这北境的战争规则,彻底变了。
那个叫江鼎的男人,将用最残酷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刻下属于他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