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
林彤彤终于转过身。
脸上没有惊慌,没有心虚。
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更深沉的疲惫。
“萧总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过问我的私事?”
她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保温桶,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合约第七条,互不干涉私生活。需要我提醒你吗?”
又是合约!
萧少天胸腔里的那团火,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猛地将保温桶掼在脚边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温热的汤汁溅出,污了昂贵的手工编织毯。
“少跟我提合约!” 他低吼,眸色猩红,
“林彤彤,你告诉我!你急着离婚,是不是早就和那个姓顾的旧情复燃?
林家缺钱,你是不是就等着拿离婚分到的钱,去倒贴你的旧情人?!”
这些话,恶毒又刻薄。
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陌生。
可他控制不住。
一种被背叛的恐慌,和属于战神尊严被践踏的暴怒。
交织在一起,灼烧着他的理智。
林彤彤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失态的,陌生的萧少天。
看了很久。
久到萧少天几乎以为她会给他一耳光。
她却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萧少天,” 她叫他的全名,字字清晰,
“你总是这样。永远用最龌龊的心思,来揣度我。”
“在你心里,我林彤彤,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对吗?”
她的眼神,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他此刻的丑陋和多疑。
萧少天喉咙一哽,竟说不出话来。
“随便你怎么想。”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股份是你的事,给或不给,与我无关。”
“至于顾言…”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
“他只是我的学长,一个值得尊敬的朋友。
不像萧总,身边永远有一位需要贴身保护的‘白月光’。”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最心虚的地方。
苏眠薇…
他再次语塞。一股理亏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明天上午九点,集团董事会。”
林彤彤不再给他纠缠的机会,转身走向楼梯,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句公事公办的提醒。
“关于城西那块地的开发方案,你需要做最终陈述。”
“别忘了,你现在还是萧氏的总裁。至少,在离婚协议生效前,请做好你分内的事。”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
留下萧少天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愤怒。憋屈。混乱。自我怀疑。
各种情绪在他体内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低头,看着地毯上那滩污渍,看着那份被摔在一旁的离婚协议。
林家。股份。顾言。董事会。
所有的事情搅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拖入深渊。
而那个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曾经以为可以掌控的女人。
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冷漠地俯视着他的狼狈。
这一夜,萧少天彻夜未眠。
属于两个灵魂的记忆和知识,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他试图从“萧少天”的记忆里提取关于萧氏集团、关于商业运作的一切。
却又本能地用“萧少玄”的思维去理解和分析。
城西地块。综合性商业开发。
他翻阅着厚厚的项目文件。
看着那些复杂的市场数据分析、财务测算模型,眉头紧锁。
迂腐!繁琐!
在他看来,商战如兵战。何须如此麻烦?
他回想起大周朝时,如何利用地形、民心、舆论,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或许…他可以借此机会,向所有人证明。
证明他萧少天(玄),并非他们眼中的无能之辈!证明他的智慧,即便换了一个时空,依然卓尔不群!
他要让林彤彤看看,让她后悔今日的轻视!
翌日。上午九点。
萧氏集团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董事和核心高管。气氛肃穆。
萧少天坐在主位,一身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他努力维持着属于总裁的威仪,但眼底的青黑,却泄露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
林彤彤坐在他左手边稍远的位置,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套裙。
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关于城西地块的开发方案,市场部提呈的‘梦幻乐园’计划。
以及策划部提呈的‘高端商务区’计划,已经经过三轮论证。”
主持会议的副总开口,“今天,请萧总做最终决策陈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少天身上。
有不少人,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显然,昨晚宴会的风波,早已传遍整个集团。
萧少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属于战神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投影幕布前。
没有打开任何PPT。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带着一种与现代化会议室格格不入的杀伐之气。
“诸位。” 他开口,声音沉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窃窃私语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关于城西开发,尔等所提方案,或沉溺于虚幻娱乐。
或局限于铜臭之利,皆乃鼠目寸光,未窥全局之道!”
一句话,石破天惊!
直接把市场部和策划部呕心沥血的方案,贬得一文不值!
几位相关高管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萧少天恍若未见,继续阐述他的“高见”,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古韵:
“夫商战者,一如兵战。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城西地块,北临生态湿地,南接老旧民居,此乃‘地利’与‘民心’之关键!”
“吾之策,名曰:‘围城’。”
“第一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外宣称打造生态康养社区。
以安周边居民之心,此乃‘伐谋’。”
“第二步,合纵连横。以低价收购南侧老旧民居地块,
许以安置优厚,瓦解潜在阻力,此乃‘伐交’。”
“第三步,挟势而击。待地块连成一片,再以建设噪音、环境影响为由,迫使北侧湿地管理方让步,获取部分开发权限,此乃‘伐兵’!”
“最后,在此基础之上,兴建集文化、商业、高端住宅于一体之‘王城’!以势不可挡之姿,垄断区域高端市场,此乃‘攻城’!”
“如此,方能以最小代价,获最大利益!方能彰显我萧氏王者之气度!”
他侃侃而谈,眸光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战场上。
他对自己这套融合了古代兵法与现代商业逻辑的策略,充满自信。
然而——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然后。
“噗嗤——” 不知是谁,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哄堂大笑!
毫不掩饰的、充满了嘲讽和鄙夷的大笑,几乎要掀翻会议室的天花板!
“我的天!他在说什么?伐谋?伐交?他是不是古装剧看多了?”
“还王城?他以为这是在拍戏吗?”
“收购民居?制造环境问题施压?这是教我们违法乱纪吗?”
“这水平…还不如我上小学的儿子写的商业计划书!”
“萧总,您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有人“善意”地提醒,语气里的讽刺却毫不掩饰。
萧少天僵立在台上。
脸上的自信和傲然,一点点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被羞辱的赤红。
他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兵法谋略…在这些现代商人眼里,
竟然…如此可笑?!如此…不堪入目?!
他的信念,他赖以生存的智慧基石,在这一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彤彤。
他希望从她那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认同,或者…维护。
然而。
林彤彤放下了手中的平板电脑。
在所有人的哄笑声中,她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专业的审慎,迎上他寻求认同的视线。
她开口,声音清冷,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议室:
“萧总的思路,很…独特。”
独特的。而不是正确的。
“其中关于‘关注周边民意’和‘整合地块价值’的核心思想,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她先给予了极其有限的、程式化的肯定。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而冰冷。
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的“策略”:
“但是。”
“第一,‘暗度陈仓’涉嫌虚假宣传。
违反《广告法》和商业诚信原则,会给集团带来巨大的法律风险和信誉危机。”
“第二,‘合纵连横’低价收购,涉嫌恶意压价。
扰乱市场,且大规模动迁的周期和成本远超预估,财务模型完全不成立。”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挟势而击’制造环境问题施压。
这已经不是商业策略,而是赤裸裸的违法行为,一旦曝光,萧氏将万劫不复!”
“综上所述…”
林彤彤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萧少天惨白的脸上。
一字一顿地,给出了她的最终结论,也是对他尊严的最后一击:
“萧总这套基于…个人臆想,严重脱离实际,且充满法律风险的方案…”
“不、予、采、纳。”
不予采纳。
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萧少天的心上。
他看着她。
看着那个在众人嘲笑他时,唯一保持“冷静专业”的女人。
看着那个用最理性的分析,将他引以为傲的智慧贬低为“个人臆想”和“垃圾”的妻子。
她不是在帮他。
她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更残忍,更诛心地,羞辱他,否定他!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坚持让他来陈述?
就是为了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他的“无知”和“可笑”吗?
为了更快地摆脱他?
为了证明他萧少天,离了她林彤彤,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信念崩塌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仿佛能听到,属于战神萧少玄的灵魂,在发出不甘的、愤怒的咆哮。
也能听到,属于总裁萧少天的尊严,在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站在那里。
站在所有人的嘲笑和妻子冰冷的否定中。
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的小丑。
一无所有。
董事会,在一片近乎闹剧的氛围中结束。
萧少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总裁办公室的。
他摔上门,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上。
精英助理端着咖啡进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将咖啡放在桌上,语气公式化:
“萧总,苏眠薇小姐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按照您的吩咐,人事部已经为她办理好了入职财务部的手续,您看…”
萧少天猛地抬起头。
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苏眠薇…
财务部…
他混乱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
他看着助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看到了外面整个世界对他的嘲笑。
他需要抓住点什么。
抓住一点…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点价值的东西。
“让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