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采纳了修正后的方案。翌日,他在听竹轩静室中,指间摩挲着那枚冰凉的暗影令副令,脑中反复推演着三月十五之夜的每一步。
父亲给予的,是撬动棋盘外力量的可能,但如何落子,仍需他自己筹谋。
辰时末,周怀瑾与陆九应约先后悄然到来。沈序屏退旁人,只留三人在静室中。
“今日请二位先生来,是有件极危险,却也关乎正义与真相之事,需借重二位之力。”沈序开门见山,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周怀瑾与陆九对视一眼,皆肃然道:“公子请讲。”
沈序没有透露全部内情,只道:“三日后,三月十五夜,有宵小欲构陷我镇北侯府,手段卑劣,恐牵连无辜。我需要几位信得过、胆大心细且口风极紧之人,于当夜在特定地点‘扮演’几个角色,无需动手,只需露面,并在被擒后说几句特定的话。此事过后,无论成与不成,参与者皆可得百两安家银,并安排安全去处。”
百两银子,对周怀瑾这等寒士或陆九这般落魄修士而言,是一笔足以改变生活的巨款,更是沈序表达诚意与承担风险的方式。
周怀瑾沉吟道:“公子所需,可是身形样貌需似北地边民之人?”
“正是。”
“怀瑾倒认识两人。”周怀瑾道,“一位是与我同住大杂院的李姓兄弟,祖籍幽州,身材魁梧,面有风霜之色,因老母重病急需用钱,为人至孝且守信。另一位是常在书局外揽活的脚夫老刀,陇西逃荒而来,沉默寡言,但极重恩义,曾为报一饭之恩替人顶过三日劳役。”
沈序记下:“有劳先生私下探问,务必告知其中风险,全凭自愿。若愿,明日晚间带来一见。”
陆九则道:“公子,若要让人被擒后昏沉模糊,便于引导口供,我倒是知道几种药散,用量适中可致人精神恍惚、记忆紊乱数个时辰,对身体损害不大,事后服用解药即可恢复,比寻常蒙汗药更不易被察觉。”
“如此甚好。所需药材银钱,陆先生尽管开口。”沈序点头,又补充道,“还需一些能让人身上沾染北地特有气味,如风沙、草腥、乃至轻微牲畜气息的药粉或香囊。”
“这个容易,北地一些草药、矿物研磨混合即可。”陆九应下。
“另外,”沈序看向陆九,“先生曾言,京城之内不同气息冲突,会影响术法。三月十五夜,若在侯府周边特定区域,提前布置一些干扰灵气感应的简单阵法或材料,是否可能让某些依靠灵气探查或施展的暗中手段,暂时失灵或产生误判?”
陆九眼睛一亮:“公子是想……制造‘盲区’?可以!只需在一些关键节点埋下‘扰灵石’或‘断灵草’粉末,虽不能持久,但短时间内足以扰乱低阶修士的灵觉,甚至让一些预警的小型阵法失效。不过,此举也可能影响到我们自己人……”
“无妨,我们不用那个。”沈序早已想好,“只需在敌人可能使用的路径上布置即可。此事需绝对隐秘,先生可能办到?”
陆九郑重抱拳:“陆某虽修为尽废,但这些旁门左道的布置尚可胜任。定不负公子所托。”
送走二人后,沈序唤来甲三。
“暗影令已到手,我需要调用暗桩。”沈序将令牌示出,“第一,查清三月十五夜,金吾卫计划调防的具体路线、接应暗号、带队哨官。第二,我要一个擅长仿制、且绝对可靠的人,仿制一件东西。”他将虎符的样式要求低声告知。
“第三,在柳府外、贺峻别院外、以及济仁堂附近,布下眼线,监视所有出入可疑之人,尤其是十五日前后的动静。”
甲三记下:“仿制之人一个时辰内可至。眼线今日即可布下。金吾卫调防详情,最迟明晚呈报。”
“很好。去吧。”
暗影卫的效率极高。未到午时,一个身形佝偻、貌不惊人的老者便被引至听竹轩。他自称“老鬼”,不多言,只看过沈序画出的虎符云雷纹细节和尺寸要求,又听沈序强调了“关键几处纹路需有不易察觉的谬误”后,便点头领命而去,言明两日后交货。
沈青那边的进展也颇为顺利。他通过买通柳府一个贪嘴的粗使婆子,确认了那丫鬟“翠缕”确是二房夫人贺氏的贴身侍女,且贺氏近期确实多次派人往娘家送东西。同时,刘管事之子新购宅院的房契副本也被暗桩巧妙弄到一份,上面清晰写着“刘旺”之名与日期。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环节,正在沈序的调度下,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缓缓咬合,向着三月十五那个夜晚运转。
视界之中,天道剧本的推演文字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波动、修正,那条“构陷失败”的分支概率,在缓慢而坚定地攀升。
然而,就在当夜子时,一个意外消息通过暗桩急报而来。
“公子,监视贺峻别院的人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一辆遮掩严实的马车深夜驶入,下来一人,由贺峻亲自引入书房,至今未出。”甲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们的人冒险靠近,听到只言片语,提到了‘宫里’、‘贵人不安’、‘要快’等词。来人身份……疑似宫中内侍,且极可能出自长春宫。”
长春宫!当朝贵妃贺氏的居所!贺贵妃出身将门,其兄便是现任京营节度使贺连城,与镇北侯沈重山在军务上素有旧怨!
沈序心中一沉。难道贺峻、秦宣背后,除了二叔沈擎、礼部赵元忠,竟然还牵扯到了宫中的贵妃?若真如此,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可能确认?”沈序问。
“无法完全确认,但马车规制、来人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官宦家奴。”甲三道,“侯爷那边也已得报。”
沈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有宫中的影子,三月十五的计划也不能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甚至,正因为水更深,一旦成功撕开口子,掀起的风浪才足够大,或许能逼出更多藏在暗处的大鱼。
“计划不变,加强监视。”沈序下令,“尤其注意,十五日前,贺峻、秦宣是否还与其他人密会,特别是与宫中或贺家有牵连之人。”
“是!”
甲三退下后,沈序独坐灯前,久久未动。
窗外夜色如墨,仿佛一张无形巨口,欲将整个侯府吞噬。
原本以为只是家族内斗、政敌倾轧,如今竟隐约看到了宫廷权争的影子。父亲镇守北境二十年,功高震主,或许早已成为某些人眼中必须拔除的钉子。
而自己这个“病弱嫡子”,不过是这场巨大风暴中,最先被瞄准的微不足道的靶子。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随即被更坚定的意志压下。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水有多深。
他既然已执棋,便没有退路。
不仅要赢下三月十五这一局,更要在这盘大棋中,为自己和父亲,杀出一条生路。
他再次看向视界。
猩红的倒计时:【八十三日一十四时零五分】。
距离三月十五,还有两天。
距离满门抄斩,还有八十三天。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也从未如此……充满机会。
沈序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线索、计划、人物在脑中再次过了一遍,确认每一个细节,推演每一种可能。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冰冷的锐光与绝对的专注。
网已张开,饵已布下。
现在,只待惊雷炸响,看哪条鱼,先撞入网中。
(第十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