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在现场停留了半个小时,将整个局面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他先是当着王震和媒体的面,对李天成进行了措辞严厉的批评,甚至还当场宣布,将对牵扯到暴力事件的执法队大队长马卫国“停职调查”,以示公正。
这些象征性的处理,有效地平息了部分围观群众的情绪。
“看,省里还是重视的。”
“只要项目冻结了就好,烈士墓保住了!”
“马卫国也被查了,总算是给英雄一个交代。”
随着官方宣布调查,舆论出现了微妙的分化。一部分人认为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开始放下了持续的愤怒。
然而,真正的主角,陈山河,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平静。
他没有理会高强的任何表态,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当高强走到他面前,满脸堆笑地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表示这是“省里对老英雄的慰问金”时。
陈山河只是一抬眼,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让高强手中的信封像是被火烤了一样,烫手至极。
“我们不要钱。”陈山河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尊严。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山顶那面飘扬的战旗,指了指身后那一片沉默的墓碑。
“我们只需要一个公道。”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高强和王震,重新回到了他盘坐的位置。
陈阳担忧地看着爷爷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想劝他下山去医院。
“爷爷,现在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包扎一下,或者去医院看看吧。”
陈山河摇了摇头,重新在旗杆下坐下,那身躯再次变得挺拔如山。
“事情没完。”陈山河轻声说道。
他指着身后的战旗,语气坚定得像是在立下军令。
“旗插在这里,我人就坐在这里。什么时候,他们真正给出了公道,什么时候,我再回家。”
他的这份决绝,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最终,在王震的担忧和陈阳的哀求中,王震带着警卫员离开了现场。
他必须回到省城,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去关注所谓的“联合调查组”的动向,并推动更高层级的介入。
高强也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山脚下,那些被逮捕的李天成的手下和马卫国,已经被警方带走。执法队的车辆也撤离了大部分。
现场只剩下了陈山河爷孙,以及一些自发留下来的记者和民众。
—
当车队驶离狼牙岭,气氛也随之放松下来。
高强的座驾内,李天成坐在后座,脸色依旧苍白。
“高厅……您看,这事儿……”
高强摘下了他的金边眼镜,随手扔在了车座上,刚才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官僚特有的冷酷和阴沉。
“你个蠢货!我让你少惹事!你非要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
高强厉声斥责,眼中带着对李天成的不满和警告,“你知不知道,今天那王震要是真怒了,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你陪葬?!”
李天成连连点头,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是是是,高厅教训的是,是我猪油蒙了心!”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
高强冷哼一声,身体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已经把事情定性了,就是地方管理不严引发的‘舆论事件’,而不是‘强拆烈士墓’这种政治事件。”
“市里主导的调查组,是最好的挡箭牌。
纪委是自己人,国土和民政的档案,你放心,我早就让人摸排过,无名墓地,没有合法手续,随便怎么解释都可以。”
“那个老东西,他能拿出证据来吗?不能。”
李天成立刻明白了过来,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您的意思是……拖?”
“聪明。”高强冷笑一声,重新戴上眼镜,看向窗外,“舆论,是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只需要保持一个‘积极调查’的姿态。”
“等一个星期,等两个星期……”
“网友是健忘的,他们很快就会被下一个热点吸引走注意力。到时候,那个老东西又老又病,没有人关注,他一个人,能守得住那一百二十六座坟吗?”
他拍了拍李天成的肩膀,语气阴狠而笃定:
“你记住,李天成。**时间,永远站在我们这边。**”
“我们有的是时间,他,一个九十八岁的老人,没有。”
李天成的眼中,再次燃起了贪婪和残忍的光芒。他知道,高强这番话,才是真正的“定心丸”。
……
王震将军和高强副厅长等人的车队,如同退去的潮水,带走了狼牙岭上那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山下的警戒线虽然还未撤去,但已经放松了很多。记者和民众可以相对自由地进出,只是不能靠近山顶那片核心区域。
看着这一切,陈阳那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搀扶着爷爷,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爷爷,您看,省里的大领导都来了,还成立了调查组,项目也停了。这次,咱们赢了!兄弟们的墓,保住了!”
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单纯的乐观,他以为,只要正义得到了声张,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然而,陈山河只是静静地看着山下那些忙碌的身影,浑浊的老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
“小阳,你记住,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炮火,而是短暂的寂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轮炮击,会从哪个方向打来。”
“事情,没那么容易。”
陈阳有些不解,但他看着爷爷那张布满风霜、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脸,心中的喜悦也渐渐冷却下来。
他知道,爷爷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