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敬看着他那双被野心烧得通红的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外甥,什么都好,就是太急了。
但如果这事这能成,储君之位定不在会留给一个外族杂种手上。
罢了。
既然劝不住,那就只能尽力辅助其办成此案。
宁敬沉吟了许久,终于松了口。
“好,我可以帮你。”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会安排几个我的人跟着你一起去江南。”
“这些人,你用着,也看着。”
“倘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你必须懂得如何断尾求生。”
宁敬的眼神,冰冷而锐利。
“必要时,他们就是你脱身的垫脚石。”
裴舟鹤心中一凛,瞬间便明白了舅舅的意思。
这是要他带几个替罪羊过去。
一旦查案受阻,或是捅出了篓子,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这些人身上。
他自己,则可以干干净净地抽身而退。
这份狠辣,让他既心头微寒,又让他彻底安了心。
不愧是能在朝堂屹立十年之久的宁大人,这份果决和狠毒,他还得多学学。
“舅舅放心。”
裴舟鹤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温润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侄儿明白。”
三皇子裴舟鹤主动请缨,接下江南赈灾银贪墨案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就吹进了长春宫。
皇后彼时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听到宫人回话,剪刀“咔嚓”一声,竟齐根剪断了一片最肥厚的叶子。
她将剪刀重重搁在托盘里,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步棋,走得又急又狠。
裴舟鹤哪里是去查案,他分明是提着刀,冲着傅家来的。
傅家与江南启家世代交好,启家掌着江南一带的钱粮命脉,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这次贪墨案牵连甚广,启家身在其中,绝无可能摘得干净。
而裴舟鹤,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以皇子之尊亲自查案。
他这是要借着查案的名义,斩断傅家的一条臂膀,也是在斩断芸儿的后路。
“芸儿,”皇后转过身,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忧虑,“这事,怕是冲着我们来的。”
“启家在江南势力盘根错节,这次贪污案如此巨大,他们脱不了干系。”
“裴舟鹤去做这个钦差,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傅静芸正坐在一旁看书,闻言,缓缓将书卷合上。
她当然明白。
裴舟鹤这一招,釜底抽薪,打蛇七寸。
启家的财力,是傅家军饷粮草的隐形支持,也是她敢于向裴云衍开出条件的底气之一。
若启家倒了,傅家元气大伤,她这个昭华郡主在太子面前的分量,自然也要轻上许多。
裴舟鹤是要让她明白,没了他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
“姑母,我不能坐以待毙。”
傅静芸站起身,走到皇后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想亲自去一趟江南。”
“胡闹!”皇后想也不想便厉声呵斥。
“你一个未出阁的郡主,孤身去往江南,若是被人认出来,你让傅家的脸面,让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此事太过凶险,万万不可。”
傅静芸没有退缩,反而直视着皇后的眼睛。
“姑母,正因为凶险,我才更要去。”
“等着裴舟鹤把刀架在傅家的脖子上,一切就都晚了。”
“启家若倒,傅家受创,我与太子的联姻便会多出无数变数。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保住启家的法子。”
看着侄女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决绝,皇后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眼神,像极了她那远在边关,执掌千军万马的兄长。
一旦认定了目标,便九死无悔。
她说的也对。
与其坐困愁城,不如行险一搏。
皇后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罢了。”
“本宫派傅壹和傅贰跟着你,他们是本宫身边最得力的人,武功高强,足可护你周全。”
“在外一切小心,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傅静芸看着皇后鬓边不知何时又添的银丝,心中一酸,郑重地跪了下去。
“姑母放心,芸儿定不辱使命。”
为了能抢在裴舟鹤前头,傅静芸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行头,在傅壹和傅贰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
马车一路颠簸,三日后,终于踏入了江南地界。
越是往南,傅静芸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一路上,她看到了太多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百姓。
田地并未荒芜,甚至还能看到稀疏的庄稼,可田间劳作的人,却个个形容枯槁,眼中没有半分生气。
这与她想象中,因天灾而流离失所的景象,完全不同。
贪墨赈灾银,百姓固然会受苦。
但眼前看到的,却不像是单纯吃不上饭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
马车行到一处关卡前停下,傅静芸掀起车帘一角,正好看到几个官兵围着一个推独轮车的老农。
老农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哭喊着那是全家最后的口粮,可官兵理都不理,一脚把他踹到旁边,蛮横地扛走了车上的粮食口袋。
赶车的车夫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傅壹抱怨。
“这些天杀的,朝廷的赈灾粮一粒米都没见着,反倒是这复耕税,一天比一天重,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复耕税。
这三个字飘进车厢,傅静芸拿着车帘的手指猛地一紧。
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江南官场这帮人,根本不是简单的贪墨赈灾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