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看她一眼,语气自信,“不会。”
阿月弄不清其中因由,“可是她刚才还……”
“还那般嚣张跋扈?”苏绾见阿月点头,解释道,“她嚣张跋扈并非对我,而是对姑母。”
“二姐姐幼年丧母,姑父对内宅事务不闻不问,姑母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对她的照顾没有那么周到。今日之事,姑母怕是都没有告诉她,四妹妹直接做主把咱们东西搬进去,二姐姐当然会动怒。”
“反过来想,要是放在以前黎州,薛夫人趁爹外出时如此对我,咱们会如何应对?”
那她必定会冲上去,把对方撕烂!
阿月当即觉得,二小姐的嚣张跋扈,竟有几分可以体谅。
“姑娘思虑周到,只是二夫人怜惜姑娘住得远,免了姑娘晨昏定省,或是叫姑娘与四小姐同住岂不好了?”阿月喃喃。
苏绾摇头,叹息一声,“按姑母所说,这不光牵扯院子的事,还牵扯每月一两的月钱。姑母愿意收留咱们,但咱们仍只是客居的外人。”
阿月即便弄清其中道理,仍觉得心里委屈。
她没有办法像主子这般通透。
有时候,阿月觉得自家姑娘很陌生,分明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日日相伴身边,可她就是觉得到京城后,姑娘变得陌生了很多。
以前她游山玩水,弹琴起舞,黎州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要有。
老爷每每出海经商,要是不带洋货玩意给她,她必要闹脾气耍性子。
可现在姑娘好像骤然没了任何脾气,没了任何爱好,只有像刻在脸上的温婉柔和的浅笑。
“咱们现在怎么办?”阿月愁眉不展。
“去找三夫人。”苏绾道。
“可咱们跟三夫人没有关系,冒然去找,三夫人能给咱们撑腰?”
“不要她给咱们撑腰,只把原先所住的院子钥匙要回来便好,三夫人掌国公府中馈。”
国公府内宅的大事小情,照理来说都与她有关。
二夫人现在闭门谢客,这事尚不至于闹到老太君跟前去,找三夫人是最好的法子。
主仆二人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距离三夫人院子还要走约摸一炷香功夫,桂嬷嬷就追了上来。
“姑娘,三夫人听说此事,她身边丫鬟翠英恰遇老奴。丫鬟传话说,要是跟二小姐没说通,叫姑娘暂居西跨院那边一处小院子,院子虽小,但也满足了二夫人要求,不偏,离其他姑娘们也近。”桂嬷嬷拿着把钥匙。
阿月看看苏绾,见她脸上也带着几分茫然。
苏绾是带着听一通揶揄话的耳朵去的。
她接过钥匙,问道:“阿诤可知道此事?”
桂嬷嬷眼神躲闪,道:“小公子不知此事,老奴只跟他说姑娘换了院子,离二夫人院子近了些。”
实则,她去时,正见三房四公子要苏诤跪地,把他当马骑。
可这种话现在告诉苏绾有什么用呢?
徒增烦忧。
苏绾捕捉到桂嬷嬷神色黯淡,却没有追问下去,她时常能维持的那副温婉,破裂了一瞬。
头再抬起来时,已经恢复如常。
她客居在国公府半载,勉强维持着平静,可二房三房的争端不断。
一旦有争端,她就极容易卷入其中,表面的平静都难以维持。
她为父守丧三年之期眼见要过,看来,真是时候该准备婚事,早日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三夫人安排的叫浓华院,实则只有正堂三间,东边两间厢房,久无人居,杂草蔓生。
不过,在别人家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足够,苏绾知道自己不是来享福的。
三夫人另派了几个小厮丫鬟,跟着一阵洒扫清理,孟宝莲院子里丫鬟帮着把东西搬过去,赶在天色将沉前安顿好了。
国公府下人很快传开,大家都说表姑娘有本事。
就连老太君说话,二小姐都要顶上几句嘴,今天闹得那么僵硬,表姑娘只一句“二姐姐”,二小姐就消气了。
有的说,二小姐为了道歉,还送给表姑娘两大箱东西。
有的说,表姑娘现在住的院子是二小姐给她要的。
苏绾尚不知那一句“二姐姐”,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二夫人听到风声,觉得事情既然解决,自己不妨去苏绾面前露个面。
可天色已晚,浓华院比苏绾原先住的西南角近,二夫人仍懒得走动。
苏绾用过晚膳,二夫人派的人才姗姗来迟。
“……夫人被气得昏了过去,刚一醒来口中就念叨着姑娘,特地叫老奴看看。夫人心疼姑娘,说这事是她没安排妥当,叫姑娘受委屈了。”常嬷嬷打量一圈屋子,连连叹息。
“不怨姑母,二姐姐独住一个院子惯了,我住在这里也挺好,等会儿用过两口饭,我去见过姑母。”苏绾客客气气道。
送走常嬷嬷,阿月忍不住抱怨:“早干嘛去了!”
这回苏绾和桂嬷嬷,都没有说她。
日头早就落下,桂嬷嬷给她披上了身夹棉斗篷,她挑灯去了二夫人的晴川院。
阿月本要同去,但苏绾怜她累了一天,叫她早歇息。
况且,从这里到晴川院,来回不过一炷香功夫。
苏绾去后,二夫人又是那帕子把眼眶摩得红红的,说她这个后娘如何如何不好当,就算对孟宝莲再好,都换不回半点真心。
她哭够了,诉尽苦了,就放苏绾走了。
苏绾从晴川院挑灯出来,望着满天星子,转了转僵住的脖颈,长长吐出口气。
从晴川院到她所居的浓华院,有幽深小径可走,不过这会儿实在太晚,苏绾选择绕点远,走寻常的路。
她的院子在四进西跨院最里侧,须得路过国公府几位小姐的院子。
五小姐和国公爷院子相对,中间一半是竹林,到五小姐这边种着几棵海棠。
苏绾自然临着海棠走,她依稀之间,竟见竹林中两道身影。
一个似是坐在轮椅上,另一个站着,男子低沉的对话声传来。
那其中一个男子,声音仿佛古寺钟磬,又似金玉相击,清朗疏淡。
这声音,她很熟悉!
苏绾眸光往那边看着,想仔细分明是不是“公孙”,却又不敢靠近了细看。
两人离得很近,她看不清是谁在张嘴,只觉得那熟悉的声音,大致是站着那人发出来的。
“……此次贪墨案牵连的老臣太多,真要把他们逼急了,怕是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陛下之意,或许是想徐徐图之。”
“不,纠缠得越久,只会……谁在哪?”
话头突然止住,一双寒眸看向苏绾这边,须臾,眸光又温和下来。
苏绾心倏地提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她远远见礼,“小女黎州苏绾,借居在府上,方才拜见姑母回来。苏绾见过……国公爷,见过公孙大人。”
她本想喊“表兄”,但思及两人不相熟,还是别故意套这层近乎惹人不悦。
一时间,竹林里的两个男子都没有说什么。
没反驳,那应该两人身份都没猜错。
国公爷跌伤了腿,那坐在轮椅上的当是国公爷。
这直线距离最近,苏绾想抬头看看那站着的“公孙”,到底是不是那夜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