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乌云还在扩散，黑沉沉地压在屏幕上，偶尔闪过猩红的电丝。我甚至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冷气息，从手机听筒里渗出来。
四爷猛地站起来，死鱼眼盯着屏幕：“这是‘霉运咒’，阴间资本搞垄断的脏手段。不签约，就砸你场子。”
我盯着不断蒸发的人气，盯着那团吞噬功德的乌云。
盯着后台几乎静止的功德数字。
手术费。
我妹的心脏。
心想：“这鬼神经病吧！这次签不成，就下次嘛，现在这是干嘛？什么霸道总鬼？说一不二！”
“无尽老板。”我声音冷下来，“这手段，有点下作了吧？”
“商业竞争。”钱无尽的回复毫无波澜，“签，乌云散，功德照给。不签，你就抱着你那点‘民俗互助’的破烂直播，慢慢攒。”
他顿了顿，又补一句：“你妹的病，等得起吗？”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
我拳头攥紧，
指甲掐进掌心。
等不起。
但我更清楚，这字签下去，我就真成阴间资本的狗了。九十九年，抽成九成，赚再多功德也是给他打工。到时候我妹手术做完，我可能连陪我妹的时间都没有。
不能签。
“四爷。”我盯着乌云，“这玩意儿，有办法治吗？”
四爷沉默两秒：“有。‘霉运乌云’靠吸食游离功德存在。如果观众功德被保护，它吸不到，就会反噬施术者。但需要专门的防护法器，贵，而且一次性……”
法器？
我脑子里电光石火。
看向直播界面，看向那些焦急的弹幕。
有办法了。
“家人们！”我猛地凑近镜头，声音拔高，“都看见这团黑云了吧？阴间资本搞垄断，想逼我签卖身契！签了，以后咱们烧纸钱，九成功德都得进他口袋！”
弹幕激愤：
“太黑了！”
“抵制！”
“刚发现这直播好像真有点东西，不只是剧本，因为我最近生活一下子变顺了，这现在？”
“楼上我也是！完了，刚顺的日子，刚才我出门拿快递，差点儿卡了个大跟头。”
“看来咱们功德真的一直在被吸啊……”
“别慌！”我语速飞快，“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现在，我上架‘功德伞’！”
后台秒操作。
商品橱窗里多出一件物品：功德伞（乌云防护型）。
图标是纸扎的小黑伞，标价：10功德/把。
“买伞！”我吼，“每把伞能撑开一个功德防护罩，抵消乌云10点功德吸收！咱们买的不是伞，是抗议！是告诉那些阴间资本家——”
“咱们阳间烧纸钱的人，不跪！”
弹幕炸了：
“买！我买十把！”
“就当给主播妹妹众筹手术费了！”
“伞已下单！乌云给爷爬！把我顺利的日子还给我！”
下单提示音疯了似的响起。
一把，十把，一百把……
密密麻麻的纸伞图标在屏幕上亮起，像一片逆着乌云生长的黑色森林。
每一把伞撑开，那团墨汁般的乌云就淡一分。
吸食功德的猩红电丝，撞在伞面上，滋啦一声消散。
人气开始回流。
一万五，两万，三万……
功德流入速度恢复了，甚至更快——带着一股子赌气的、报复性的燃烧。
乌云翻滚，试图凝聚，但更多的伞撑了起来。
一千把，两千把……
屏幕上的黑暗被一点点撑开，驱散。
最后。
“嗤——”
一声轻响。
那团乌云彻底崩散，化为几缕黑烟，消失在屏幕边缘。
【系统提示：“霉运乌云”已驱散。直播间环境恢复正常。】
阳光……不，是直播间的打赏特效光，重新照了进来。
弹幕狂欢：
“赢了！！！”
“伞还有吗？我再买点囤着！”
“主播牛逼！”
我喘了口气，后背全是冷汗。
看向那个金色的ID。
钱无尽没再说话。
他的头像暗了下去。
但我知道，这事没完。
四爷走过来，看着后台飙升的功德数据：“伞卖了两千把，净功德收入两万。加上其他打赏，这一波差不多……三万功德。”
三十万人民币。
还不够。
但开了个好头。
我抹了把脸，看向手机里我妹的照片。她在病床上比着傻乎乎的V字，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
“快了。”我低声说，“哥很快就能接你出去。”
窗外，天色渐暗。
真正的黑暗，可能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现在。
我手里有伞。
手机后台跳出新提示：
【商品“功德伞”热销，触发“聚众防护”判定。】
【检测到大规模集体性功德护持行为，已记录为“民意抗性样本”。】
【《地府补充条款》相关条目激活度：1%。】
条款？
样本？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屏幕又炸了。
这次不是火箭，是弹窗。
血红色的，带着急促警告音效的弹窗，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警告：检测到异常功德流动！】
【警告：汇率市场波动！】
【紧急通知：阴间天地银行即时汇率调整！】
我眼睁睁看着APP顶端那行小字——“1功德 ≈ 10.00元人民币”——像断了线的风筝，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9.5… 8.2… 7.1… 5.5…
最终，死死地定在：
“1功德 ≈ 1.00元人民币”
贬值十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后台数据还在刷新：
【累计功德：31207】
【兑换人民币：31207元】
刚才还值三十万的功德，现在只剩三万块。
弹幕也瞬间反应过来：
“我草！汇率崩了！”
“我刚烧的纸钱缩水了十倍？？”
“这他妈是阴间美联储放水了吧？！”
“主播功德白攒了……”
心脏像是被那只饿死鬼的爪子攥住了，狠狠一抽。
手术费。
那五十万。
一下子，又变得遥不可及。
屏幕角落，那个暗下去的金色ID【钱无尽】，慢悠悠地重新亮起。
他没说话。
只是发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
那个黄脸上扬的嘴角，此刻比任何诅咒都冰冷。
他在告诉我：签合同，功德保值。不签，我让你攒的每一分功德，都变成废纸。
“是‘功德通胀’。”四爷的破风箱嗓子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寒意，“阴间大资本惯用手段。无限量化宽松，印冥币，冲淡市场功德价值。专治你这种不听话、还想靠自己攒功德的鬼，啊不，你是人，人。”
我盯着那个“1:1”的汇率。
盯着钱无尽那个嘲讽的微笑。
盯着后台那可怜的三万块。
手指冰凉。
“家人们。”
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但很稳。
“都看见了吧？”
“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烧纸，不想让我们给逝去的亲人攒功德。他们想把功德变成他们印的冥币，想让我们辛辛苦苦的心意，变成他们口袋里的废纸！”
弹幕滚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像是在听。
“他们觉得，汇率一调，咱们就慌了，就不烧了，就得认命了。”
我吸了口气，对着镜头，一字一句。
“咱们偏不。”
“他们不是要放水吗？不是要稀释吗？”
“咱们就跟着放！他们印冥币，咱们就烧纸钱！他们想让功德变贱，咱们就趁它贱的时候，狠狠抄底！”
我手指在后台飞速操作。
上架新“商品”：
【功德抄底团·众筹份额】
份额说明：于当前低汇率期间（1:1），集体焚烧纸钱，囤积功德。待未来汇率恢复，按约定比例（拟2倍）返还参与者功德。
单价：100元人民币等值纸钱/份额。
风险提示：市场有风险，抄底需谨慎。未来汇率不保证。
弹幕静了一瞬。
然后爆炸。
“抄底？！阴间功德还能抄底？？”
“主播这脑子……怎么长得？”
“我跟着干了！就当投资！”
“妈的，不爽那个钱无尽很久了，算我一个！”
“买！砸锅卖铁也买！不能让资本家看扁了！”
下单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一开始是零星的，然后连成了片。
一份，十份，一百份……
后台的“功德抄底团”参与人数和筹集金额开始滚动上涨。
功德流入的速度，在1:1的汇率下，显得异常“高效”。
每100元纸钱，立刻就能换成100点功德，囤进资金池。
屏幕角落，钱无尽那个金色的ID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没再发表情。
只是静静地挂着。
但汇率没有动。
死死钉在1:1。
他在观望。
看我能烧起多大的火，看有多少人真敢跟着我一个阳间疯子，去赌阴间汇率的反弹。
四爷蹲在旁边，看着疯狂滚动的数据，死鱼眼里有点担忧：“你这……玩得太大了。万一汇率不回来……”
“会回来的。”我打断他，眼睛没离开屏幕，“他不是真的想让功德体系崩盘。他只是想让我崩。我崩了，跪了，签了卖身契，他随时可以拉回汇率，赚得更多。他在测试我的号召力，也在测试‘民意’的韧性。”
我点开那个之前弹出的、关于《地府补充条款》的提示。
激活度还是1%。
但下面多了一行小字注释：
【大规模、有组织、持续性功德集体行为，可能触发条款复审。】
条款复审……
我好像，摸到一点这个荒诞阴间规则的边了。
“家人们！”
我看着参与人数突破五千，筹集功德突破五十万大关，再次开口。
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咱们今天烧的，不是纸。”
“是咱们的态度。”
“告诉那些阴间老爷们——”
“阳间烧纸的人，不光是他们的香火供应源。”
“咱们，也能是他们的债主！”
弹幕彻底疯狂了。
“债主！说得好！”
“烧！给我狠狠地烧！”
“功德抄底，冲垮天地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