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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后的七十一小时,如同一捧不断从指缝间漏下的沙。每一粒沙的滑落,都伴随着愈发清晰的、来自西北方向的低语。

林秋冥的梦境越发混乱。有时是姐姐林秋月在布满裂痕的镜中无声呐喊,口型不断重复“不要看地下”;有时是第三医院消化池的灰白雾气弥漫开来,雾气中浮现出疗养院残破的窗棂;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军装的身影,背对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什么金属器械,发出单调而冰冷的“沙……沙……”声。每擦一下,林秋冥就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被刮去一层,醒来后总有一阵短暂的失忆和恶心。

白瑾瑜后背的烙印开始出现细微的、针刺般的疼痛,尤其在夜晚和阴雨时。疼痛并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像是一种恶意的提醒。他将更多时间花在健身房,用近乎自虐的训练来对抗这种不适和内心的焦躁。染血的戏台木被他摩挲得油亮,那条裂纹边缘竟隐隐泛出暗红色,仿佛干涸的血迹在复苏。

洪石几乎不眠不休。他放弃了全面解析,转而集中精力构建疗养院1984-1985年间的“可能性模型”。基于残缺的平面图、零星的人事记录、火灾报告,以及镜先生能量输送的脉冲频率,他用红蓝两色在巨大的白板上画出了一张令人头晕目眩的关系网。中心是“地下加固区域”(推测的接收点),辐射出数条线与不同病房、治疗室、行政办公室相连,每条线旁标注着猜测的功能或关联事件。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病态的专注,哥哥洪磊那个出现在1984年评估报告上的签名,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阿飞则拼命练习白瑾瑜教的技巧,同时努力对抗着那晚巷中招贴画带来的心理阴影。他买了个MP3,里面只录了一段白瑾瑜找来的、据说有安神效果的古琴曲,在害怕或做噩梦时循环播放。

倒计时进入最后四十八小时,团队再次齐聚忘川轩。

赵三爷的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面前的柜台上,摊着几样东西:三枚用红绳系着的、薄薄的玉质钱币(“压惊玉钱”,贴身佩戴可微弱稳定心神,一次性消耗品);一小瓶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膏(“辟瘴膏”,涂抹于鼻下或太阳穴,可抵抗一定程度的精神污染和致幻气体,效果短暂);还有三张材质特异、触手冰凉的黑色符纸,上面用银粉画着扭曲的符文(“匿息符”,燃烧后可大幅降低自身存在感,对依靠感知锁定目标的“东西”有效,持续约十分钟,对高等存在效果不明)。

“这些东西,是我能拿出来的、对你们这次‘预览’可能有点用的存货。”赵三爷声音低沉,“压惊玉钱每人一枚,关键时刻捏碎,能换一瞬清醒。辟瘴膏省着点用,那地方空气可能有问题。匿息符……慎用,用错了时机,可能死得更快。”

他将物品推给三人,然后紧紧盯着林秋冥:“你姐姐说的‘旧军装老军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众人精神一振。

“安宁疗养院在改为民用前,有过一段半军事化管理时期,接收过一批身份特殊的‘病患’。”赵三爷缓缓道,“其中有一个,代号或化名可能叫‘老刀’。参加过早期的特殊战役,据说在一次任务中,所在小队遭遇了无法理解的状况,几乎全军覆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回来后……就‘不对’了。时而清醒,时而狂躁,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但更麻烦的是,他总说听见‘地下的声音’,看见‘不该存在的东西’。他被送到疗养院,名义上是治疗,实际上……可能是观察,也可能是隔离。”

“他擦手术刀?”

“那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武器’。”赵三爷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清醒时,他是个沉默寡言但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旦陷入那种状态……他就不再是‘老刀’,而是被某些记忆或更可怕的东西占据的‘存在’。他擦刀,可能是在准备‘手术’,切除他认知中的‘病灶’——而在他看来,闯入疗养院的不速之客,很可能就是‘病灶’。你姐姐让你用你们外婆的东西给他看一眼,或许是因为你们外婆那一辈,可能与他,或者与他遭遇的事情,有某种极深的渊源,能唤起他一丝残存的、属于‘人’的认知。但这招风险极大,是真正的火中取栗。”

“‘预览’状态下的他,会是什么样?”白瑾瑜问。

“不确定。可能是他过去的影子,也可能是某种……执念的聚合体。记住,在那种时空碎片化的地方,‘真实’的定义很模糊。你们要找的‘稳定点’和‘锚点’,必须避开他常出没的区域。”

接下来是诡器的抉择。

林秋冥几乎无需犹豫:医者誓言之徽(核心,提供视野与部分规则感知)、残照镜(仿品)(侦查可能的关键)、伶魂玉簪(虽沉寂,但作为已绑定诡器,或许在特定环境下能被刺激或提供某种联系)。他将外婆的锦囊贴身藏好,不算在携带限额内。

白瑾瑜的选择是:染血的戏台木(主要战力,虽破损)、从赵三爷那里换来的一副老旧的、指关节处包铜的拳刺(“碎骨拳刺”,近战利器,对非实体也有一定伤害,代价是使用后手腕会酸痛数小时),以及一枚他自己准备的、刻着模糊虎头的金属兵牌(非诡器,是他的私人念物,寄托某种守护意念)。

洪石带了:他那面裂痕更多的残破妆镜(关键时刻定身)、一套改装的多功能工具钳(非诡器,但实用),以及一个用铜钱和芯片焊接的、不断发出轻微“滴答”声的自制罗盘(“紊乱指针”,在能量异常或时空不稳定区域指针会疯狂旋转,偶尔可能指向‘相对稳定’的方向,代价是使用时会轻微头痛)。

阿飞作为协助者,只允许带一件。他选择了白瑾瑜给他找来的一个老式铜哨(“警醒哨”,吹响声音不大,但能穿透部分精神干扰,暂时唤醒恍惚的人,对吹哨者自身有轻微精神负荷)。

确定携带物品后,赵三爷给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建议:

“预览任务,核心在‘观察’与‘预置’。不要恋战,不要深究。你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至少一个‘稳定点’,设下锚点。稳定点通常具备以下特征之一:与现实锚点(如你们带来的强烈个人物品)产生共鸣的地方;时空扰动相对轻微的区域;或者是……某个强大‘存在’不愿或无法轻易触及的‘空白’或‘死角’。”

“锚点设置,需要你们的‘血’、‘念’和一件‘信物’。血滴落,意念集中灌注于信物,将其置于选定位置。成功后,你们会获得模糊的感应,并且在后续正式任务中,可以尝试‘呼唤’或‘回归’该锚点附近。”

“最后,警惕一切‘重复’和‘循环’。那是碎片化场景最常见的陷阱。如果发现自己在走回头路,或者看到完全相同的场景人物重复出现,立刻尝试改变你们自己的行为模式,或者使用匿息符脱离那个‘循环片段’。”

倒计时二十四小时。

林秋冥终于决定,在进入前,再去见一次姐姐。

槐安路七十四号之三的门,这次敲了很久才开。林秋月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青黑浓重,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将林秋冥让进屋内,迅速关上门。

堂屋里,那面原本挂在墙上的普通穿衣镜,此刻被厚厚的黑布蒙着,但布幔下依然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寒意。

“小弟,”林秋月的声音虚弱但急迫,“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我在镜中……看到了一些关于‘预览’的碎片。”

她咳嗽几声,继续道:“疗养院的‘预览’,是基于1985年3月20日——大火前一天的‘记忆回响’构建的。但里面掺杂了更早的记忆碎片,甚至可能有……来自‘地下’的梦境投射。你们会看到许多‘病人’,他们有的真实,有的是执念,有的是……披着人皮的别的东西。”

“稳定点……我看到了三个可能的位置。”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快速画出简陋的示意图,“第一,三楼东侧尽头的杂物间,那里曾是一个老护士偷偷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残留着比较强的‘个人生活气息’,时空扰动相对少。第二,一楼西侧的旧锅炉房角落,靠近外墙,地下能量脉动在那里有个奇异的‘盲区’。第三……”她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恐惧,“地下档案室的门口。那里不稳定,危险,但……如果你们能成功设下锚点,可能获得对地下区域的部分‘感知权限’,代价是可能被地下的‘东西’提前标记。”

“哪个最推荐?”

“杂物间最安全,但收益最小,可能只是个临时避难所。锅炉房角落折中。地下档案室门口……是赌命。”林秋月抓住林秋冥的手,她的手冰凉,“还有,关于那个‘老刀’……我看到了更多。他在‘预览’里,大部分时间会徘徊在二楼西侧走廊和重症监护区附近。他擦刀时,不能被打断,也不能被注视超过三秒。如果……如果他转向你们,眼神变得空洞,停下擦刀的动作……立刻逃,用尽一切方法逃!外婆的锦囊,只有在他出现‘询问’或‘困惑’表情的瞬间,才能使用!时机稍纵即逝!”

她说完这些,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椅背上喘息。

“姐,你这边……”

“镜子……越来越不听话了。”林秋月苦笑,看了一眼被蒙住的镜子,“我在消化那些‘记录’,它们也在试图消化我。不过暂时还能撑住。你们……一定要小心。‘预览’虽不是完整场景,但死在里面,就是真的死了。锚点……是你们后续唯一的优势。”

离开槐安路时,林秋冥心情无比沉重。姐姐的状态岌岌可危,而他们即将踏入的,是一个已知就布满致命陷阱的雷区。

倒计时最后十二小时。

团队最后一次线上会议,核对所有细节,统一行动暗号,明确遭遇各种情况的优先级(生存 > 设置锚点 > 侦查 > 其他)。洪石将他构建的“可能性模型”关键部分打印出来,人手一份简略图。白瑾瑜检查了所有人的基础装备(坚固的衣裤鞋、便携食物和水、急救包、冷光棒等)。

夜色渐深。

林秋冥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抚摸着胸前的徽章,感受着那平稳的温热,又碰了碰怀里的锦囊和沉寂的玉簪印记。他将压惊玉钱的红绳系在左手腕,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阑珊,但他知道,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层面,某种通往深渊的通道,正在缓缓打开。

最后三小时。

他收到白瑾瑜的信息:“烙印开始发烫,有规律的搏动感,像心跳。”

洪石的信息紧随其后:“紊乱指针在自己转动,指向西北,速度在加快。”

阿飞发来一个简单的:“准备好了,怕,但能行。”

林秋冥回复:“记住计划,保持联系,活下去。”

最后半小时。

他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背包。将赵三爷给的辟瘴膏和匿息符放在最易取用的侧袋。喝下一大杯水,深呼吸,试图让剧烈的心跳平复。

最后十分钟。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轻微地、有节奏地明暗闪烁,如同呼吸。墙壁上,他投下的影子边缘变得模糊,似乎有了自己的动作,微微摇曳。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

最后三分钟。

手腕上的电子表数字跳动变得粘滞。空气变得沉重,带着一股淡淡的、仿佛陈旧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窗户玻璃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霜气,霜气中隐约有细小的、像血管般的纹路在蔓延。

最后一分钟。

林秋冥左手握紧医者誓言之徽,右手捏住了口袋里的匿息符。他闭上眼,又睁开,目光坚定。

手腕上的表,数字归零。

“嘀——”

不是来自手表,而是来自脑海深处的一声尖锐鸣响。

瞬间,所有的灯光彻底熄灭。不是停电,而是光本身仿佛被吸走了。绝对的黑暗降临,吞没一切声音和色彩。

在黑暗达到顶点的刹那,林秋冥感觉脚下坚实的地面消失了。他像是站在一个无形的悬崖边缘,然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推了下去。

坠落感。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却又死寂一片。

眼前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快速掠过的、支离破碎的色块和光影:惨白的墙壁碎片、锈蚀的铁床栏杆、扭曲的人影、翻飞的病历纸、燃烧的火焰、还有……一双在深渊最底层缓缓睁开的、浑浊的巨大眼睛。

下坠的速度开始减缓。

脚下传来了触感——坚硬,冰冷,是粗糙的水磨石地面。

昏暗的、不断闪烁的苍白光线,从头顶某处渗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陈年灰尘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的腐烂气息。

林秋冥稳住身形,迅速环顾四周。

他站在一条漫长而空旷的走廊里。墙壁是早已过时的淡绿色墙围,上半部分刷着惨白的石灰,许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下面的砖块。地面是老旧的水磨石,布满裂纹和污渍。头顶是长长的、间隔很远的白炽灯管,一半以上已经熄灭,剩下的几盏也在不停地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将晃动的阴影投在墙壁和地上。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漆成深绿色的木门,门上的观察窗玻璃大多模糊不清,有的后面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寂静里都被放大得令人心慌。

这里就是……1985年3月20日的安宁疗养院?

林秋冥低头看向左手腕,那里,原本消失的戏台印记并未重现,但皮肤下牡丹轮廓的位置,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伶魂玉簪,似乎对这个环境产生了反应。

他尝试感应白瑾瑜、洪石和阿飞。医者誓言之徽传来极其微弱的、分散的共鸣——他们还活着,但似乎不在附近,分散在了这座庞大建筑的不同的方位。

“预览任务,开始。”

一个冰冷的、非男非女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

“侦查范围:主楼1-3层,部分地下区域(入口未锁定)。禁止进入:院长室(已锁定)、重症监护核心区(能量紊乱)。首要目标:建立至少一个有效锚点(0/1)。次要目标:收集场景信息碎片(0/?)。生存时限:预览场景稳定期预计6小时(现实时间约60分钟)。场景崩溃倒计时开始。”

一个半透明的血色倒计时浮现在他视野边缘:05:59:58。

六小时。

林秋冥深吸一口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走廊两端。一端尽头隐约有向下的楼梯,另一端则通往更深的黑暗。

首先要确定自己的位置,然后尽快与其他人汇合,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合适的稳定点。

他迈开脚步,水磨石地面发出轻微的回响。经过第一扇病房门时,他下意识地瞥向观察窗。

模糊的玻璃后面,一张惨白的、毫无表情的脸,正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走廊。

似乎察觉到了林秋冥的目光,那张脸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了一个标准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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