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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间:周二下午 14:10

平行场景A:城北工业区,“康安医疗”废弃厂房

林砚把车停在五百米外的物流园停车场。下车时,他换上了事先准备的深蓝色工装服,胸前印着“设备维修”的模糊字样,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工具箱。

工业区的空气里有股铁锈和化学品混合的气味。废弃厂房在一条断头路的尽头,三层楼,外墙的白色瓷砖大部分已经剥落,露出水泥的本色。院子的铁门虚掩着,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但锁扣是开的。

林砚没有立刻进去。他绕着厂房走了半圈,透过破损的窗户观察内部。一楼是空旷的生产车间,地上散落着塑料碎片和包装材料。二楼的窗户拉着褪色的蓝色窗帘。

他看了眼手表:14:17。这个时间,苏清媛应该已经开始那台急诊手术了。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铁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平行场景B:市一院3号手术室

无影灯的光聚焦在术野。患者的腹腔已经打开,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肝门部胆管癌,侵犯肝动脉和门静脉右支。”普外科主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罕见的迟疑,“苏主任,你们急诊科见过的多,这种情况……还有必要继续吗?”

苏清媛站在手术台旁,目光扫过被肿瘤包裹的血管丛。癌组织像灰白色的石膏,死死地糊在肝门区,把正常解剖结构完全模糊了。

“患者多大?”她问。

“五十三岁。昨天在社区医院体检发现胆管扩张,今天腹痛加重来的急诊。”麻醉医生补充,“术前签字时,家属说无论如何都想试试。”

苏清媛凑近术野。她伸手,用镊子轻轻拨开肿瘤边缘。这个动作很轻,但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这个区域,任何一个不当操作都可能导致致命的大出血。

“肿瘤侵犯门静脉右支的长度大约三厘米,”她的声音很冷静,“肝动脉右支完全被包绕。但左肝管和左肝动脉是干净的。”

“你想做右半肝切除?”普外科主任皱眉,“这个位置的血管重建,我们医院没做过。”

“不是血管重建。”苏清媛直起身,“是做根治性切除,然后做胆肠吻合。门静脉右支和肝动脉右支,全部牺牲掉。”

手术室里响起吸气声。

“右肝没有血供,会坏死的!”

“所以切除范围要扩大到右肝全部。”苏清媛转身看向护士,“给我血管夹。先阻断门静脉右支,观察左肝代偿情况。”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但苏清媛的表情没有一丝犹豫。

14:25,厂房

林砚踩着生锈的铁楼梯上到二楼。这一层被隔成几个小房间,门上挂着“质检室”“原料库”的牌子,字迹已经模糊。

原料库的门没锁。他推门进去。

房间大约三十平米,靠墙堆着几十个白色塑料桶,桶身上贴着标签。林砚戴上手套,打开手机电筒,凑近看标签上的字——

“邻苯二甲酸二(2-乙基己)酯”

“有机磷阻燃剂TPP”

“增塑剂DINP”

全是塑料添加剂。他拿出手机,调整角度,避开窗户直射的阳光,一张张拍照。快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拍完照,他打开一个半空的桶盖,用随身带的取样瓶装了少许白色粉末。瓶子封好,放回工具箱。

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的脚踢到了墙角的一个纸箱。纸箱倒了,里面滑出一沓文件。

是出货单。林砚蹲下身,用电筒照着看。单据日期从去年六月到今年三月,收货方全是各家社区医院和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在“产品名称”一栏,清一色写着:“康安牌医用理疗椅(加热按摩型)”。

他快速翻看。出货数量触目惊心:短短九个月,至少五百张椅子流入了全市二十多家社区医疗机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苏清媛发来的短信,只有三个字:

“手术中”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如果她在手术,就意味着暂时无法联系,所有决定由他自行判断。

林砚收起手机,把出货单整齐放回纸箱,然后拿出其中最关键的三张,折叠好塞进工装服的内袋。

起身时,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14:40,手术室

门静脉右支被血管夹阻断已经十五分钟。监护仪上的数据开始发生变化:门静脉压力从18 mmHg上升到24 mmHg,但肝脏的氧饱和度只下降了3%。

“左肝代偿良好。”麻醉医生汇报,“但继续阻断的话……”

“再等五分钟。”苏清媛盯着术野,“我需要确定侧支循环能完全建立。”

她说话时,手没有停。在等待的间隙,她已经开始分离肝左叶和右叶之间的肝组织。超声刀切开肝实质时,遇到了一支粗约3毫米的肝中静脉分支。

“血管夹。”她伸手。

器械护士递上细小的血管夹。苏清媛夹住血管两端,剪断,5-0血管缝线连续缝合。动作流畅得不像急诊科医生。

“苏主任,”一助忍不住问,“您什么时候学的肝切除?”

“没专门学过。”苏清媛换了个角度继续分离,“但急诊科经常要处理肝破裂。原理都一样:看清血管,避开胆管,保护好剩余肝组织的血供。”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需要多么惊人的解剖知识和手眼协调能力。

14:43,厂房二楼

脚步声在一楼停住了。有人说话,声音透过破损的地板传上来:

“……早搬干净了,有什么好查的……”

“上面要求的,总得走个过场……”

是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像是园区管理人员。

林砚迅速环顾房间。唯一的出口是那扇门,但下楼一定会和他们撞上。窗户——他看向窗户,外面是老式的外置防盗窗,锈迹斑斑。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防盗窗距离窗户有半米远,中间是悬空的三楼高度。

楼下的声音又响起来:“要不上去看看?”

“看什么看,灰那么大……”

林砚脱下工装外套,裹住工具箱,从窗户缝隙塞出去,轻轻放在防盗窗的平台上。然后他探出身,双手抓住窗框,身体悬空,右脚尝试够到防盗窗的栏杆。

第一次没够到。

楼下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

14:45,手术室

“五分钟到。”麻醉医生说,“门静脉压力26,肝氧饱和度下降5%,还在安全范围。”

“可以了。”苏清媛说,“开始正式切除。”

她换上更大的超声刀,沿着预定的切除线切开肝实质。这是一个需要高度专注的过程:每一刀都必须避开肝内的重要血管和胆管,一旦误伤,后果不堪设想。

手术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和超声刀的滋滋声。

切到肝门部时,肿瘤侵犯最严重的区域暴露出来。门静脉右支像一根被水泥包裹的管道,完全失去了正常结构。

“现在要处理门静脉右支了。”苏清媛说,“给我血管缝合线,6-0。”

她要在门静脉主干上,把被肿瘤侵犯的右支开口完整切除,然后缝合。这个操作的容错率几乎为零:缝得太紧,会导致门静脉狭窄;缝得太松,会术后出血;缝得不均匀,可能形成血栓。

她的手指捏着细如发丝的缝针,在放大镜下,针尖在血管壁上进出。每一针的间距精确到0.3毫米,打结的力度均匀一致。

普外科主任在旁边看着,轻声对一助说:“这手法,比很多肝胆外科的医生都标准。”

14:47,厂房

林砚的右脚终于踩到了防盗窗的横杆。他深吸一口气,松开左手,整个身体重量瞬间全部压在右手和右脚上。

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楼下,脚步声已经到达二楼走廊。

“这间门怎么开着?”

“风刮的吧……”

林砚用左手抓住防盗窗的另一根栏杆,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窗外。粗糙的铁锈硌着手心,但他不敢松劲。

透过窗户缝隙,他看见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进房间。其中一人踢了踢地上的纸箱。

“都是废纸。走吧,热死了。”

“等一下,”另一个人蹲下身,“这桶……好像被人打开过。”

林砚的心跳加快。他慢慢移动右手,摸到工装服内袋里的取样瓶和出货单。如果被发现,这些证据就保不住了。

14:51,手术室

门静脉右支切除完成。苏清媛开始处理肝动脉。

比起门静脉,肝动脉更细小,壁更薄,而且被肿瘤侵犯得更彻底。她需要用显微剪刀一点点把动脉从肿瘤组织里剥离出来,就像从干涸的水泥里抽出一根玻璃丝。

“血压有波动。”麻醉医生提醒。

“给点硝酸甘油,把收缩压控制在110左右。”苏清媛头也不抬,“动脉太脆了,血压高容易撕裂。”

她的动作慢到极致。剪刀每次只前进一毫米,剪开一小片肿瘤组织,暴露出一点点动脉壁。然后她用最细的镊子轻轻牵开周围组织,继续下一毫米。

汗水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流进眼睛,刺痛。巡回护士立刻用纱布帮她擦掉。

“苏主任,您需要休息一下吗?”护士小声问。

“不用。”苏清媛眨眨眼,继续操作。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停。一停,手会抖,注意力会分散。而这一毫米的误差,就可能断送患者的生命。

14:53,厂房窗外

保安用手电筒照着塑料桶的内部。

“没什么啊,就剩点粉末。”

“你看地上有脚印。”

电筒光扫过地面。林砚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踩过的地方,在积灰的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保安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长度:“43码左右,男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窗户。

林砚屏住呼吸。他的身体紧紧贴在墙上,阴影遮住了大部分轮廓,但左脚还暴露在光线范围内。

“窗户开着。”一个保安走向窗户。

林砚闭上眼睛。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鼓点。

14:55,手术室

肝动脉完全游离。苏清媛用两个微小的血管夹夹住动脉两端,然后剪断。

“肝动脉右支切除完成。”她长出一口气,“现在,开始最后一步:胆管吻合。”

这是手术的收尾,但也是关键。她需要在左肝管和空肠之间建立一个新的通道,让胆汁能顺利流入肠道。

她用4-0可吸收缝线,像绣花一样缝合胆管和肠管。针脚必须密而不紧,既要保证不漏胆汁,又不能影响血供。

缝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一助紧张地问。

苏清媛盯着吻合口:“这里,胆管壁的颜色不对。”

她用镊子轻轻翻开胆管边缘。在黏膜下层,有细小的、暗红色的出血点。

“缺血表现。”她立刻做出判断,“刚才处理肝动脉时,可能影响了左肝管的滋养血管。”

“那怎么办?”

“改变吻合方式。”苏清媛果断地说,“不做端端吻合了,做侧侧吻合。把胆管侧面切开,和肠管侧面缝合。这样能保留更多血供。”

这是一个临场应变,需要完全推翻之前的计划。但她没有任何犹豫。

14:57,厂房

保安的手已经搭上了窗台。只要他探出身,往下看,就能看见林砚。

就在这时候,保安的对讲机响了:

“老李,三号仓库水管爆了,快过来!”

“妈的,怎么又爆……”保安骂了一句,收回手,“走走走,先去看那边。”

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下楼,渐渐消失。

林砚又等了一分钟,确认安全,才从防盗窗爬回房间。他的后背全湿透了,工装服黏在皮肤上。

他快速检查了工具箱和证据,一切完好。然后他走到门边,倾听走廊的动静——空无一人。

轻轻关上门,他沿着楼梯下楼,走出厂房,穿过院子,推开铁门。

下午的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眼睛,走向停车场。

坐进车里,他掏出手机,给苏清媛发了条短信:

“证据到手,安全”

发送时间是14:59。

15:20,手术室

胆肠吻合完成。苏清媛检查吻合口,没有胆汁渗漏,颜色也恢复了正常的粉红色。

“关腹吧。”她说。

她退后一步,摘下放大镜。手术服的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

巡回护士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喝了一大口,然后看向墙上的钟。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十分钟。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所有肿瘤组织完整切除。

成功了。

她走出手术室,在更衣室外的走廊里靠墙站着。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但她没有坐下——坐下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林砚的短信:

“证据到手,安全”

发送时间是14:59。而那条“手术中”的短信,是她14:15发的。

这意味着,在他们各自战斗的这两个小时四十四分钟里,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清媛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扬起。

她回复:

“手术成功”

发送。然后她收起手机,慢慢走向更衣室。

走廊的窗外,夕阳正在西沉。金色的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光影。

她知道,林砚现在应该也在某个地方,看着同样的夕阳。

带着他们刚刚拿到的证据。

带着他们共同的、还未完成的使命。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还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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