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怪味。
那是汗臭、脚丫子味、劣质烟草味,还有还没散尽的泡面调料味混在一起的独特气息。这味道要是放在末世,那是人气的象征,但这会儿,实在算不上好闻。
雷烈没睡。
他侧躺在外侧,一条胳膊给姜小蛮当了枕头,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掌心下压着那把五四式。
怀里的女人睡得跟只死猪一样。
她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一条腿极不老实地横跨过他的小腹,呼吸热乎乎地喷在他脖颈子里。
雷烈喉结滚了滚。
这姿势,简直是在考验一名革命军人的意志力。
他微微低头,借着过道里昏黄的小灯泡光亮,看她的脸。
睡着了嘴巴还微微嘟着,时不时吧唧一下,也不知道梦见啃什么好东西了。
“出息。”
雷烈在心里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咧。
就在这时,过道那头有了动静。
像是老鼠溜过墙根,窸窸窣窣的。
雷烈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眼皮子耷拉下来,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
呼吸频率没变,甚至还配合着打了个轻微的呼噜。
但他搭在姜小蛮腰上的手,肌肉已经悄无声息地绷紧了。
三个影子。
晃晃悠悠地从车厢连接处摸了过来。
这年头火车上乱,尤其是往边疆走的这种长途车,那是“三只手”和车匪路霸的乐园。
雷烈这一身军装本来是最好的护身符,一般的毛贼看见这身绿皮都得绕道走。
但这三个人不一样。
眼神飘忽,脚步虚浮却没声音,这是惯偷。
而且是那种要把“肥羊”吃干抹净的狠角色。
他们的目光很贼,在车厢两边的铺位上扫来扫去。最后,这几道带着钩子的视线,死死黏在了雷烈头顶那个墨绿色的军用挎包上。
那个包鼓鼓囊囊的。
除了绝密文件,里面还有雷烈给姜小蛮准备的几百块钱现金,以及一堆全国通用的票证。
这在七零年代,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穿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中山装,领口敞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胸毛。
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那意思是:点子扎手,但货硬,干一票。
雷烈心里冷笑。
他在战场上趴死人堆里三天三夜没动弹的时候,这帮孙子还在娘胎里玩泥巴呢。
想动他的包?
行啊。
正好手痒,拿这几个不开眼的练练手,给媳妇儿助助兴。
他没动。
甚至在刀疤脸的小弟——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凑过来时,他还极其配合地翻了个身,把后背露给了过道,仿佛睡得更沉了。
这也让姜小蛮那张睡得粉扑扑的脸,彻底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那个挎包,就挂在姜小蛮脑袋旁边的挂钩上。
只要伸手,就能碰到。
“猴子”咽了口唾沫。
这军官看着块头大,没想到警惕性这么差。还有这小娘们,长得真他娘的带劲,那皮肤白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要不是正事要紧,他还真想顺手摸一把。
“猴子”从兜里摸出一片极薄的刀片,夹在指缝里。
这玩意儿割帆布包带,比切豆腐还快。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一点点地把手伸向那个墨绿色的挎包。
近了。
还有十厘米。
五厘米。
雷烈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在计算距离。
他在等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彻底把爪子伸进来,然后直接废了他这一条胳膊。
就在“猴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帆布带的那一瞬间。
变故突生。
一直睡得人事不省的姜小蛮,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她在做梦。
梦里,雷烈那个傻大个给她烤了一只全羊,外焦里嫩,滋滋冒油。她刚要把那只最肥美的羊后腿扯下来塞嘴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脏兮兮的丧尸爪子,竟然敢跟她抢食!
那是她的羊腿!
是她在末世饿了三年才盼来的一顿肉!
“找死!”
姜小蛮在梦里骂了一句。
现实中,她眼睛都没睁。
那只原本软绵绵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突然像是一条受惊弹起的毒蛇,快得在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啪。
一声轻响。
那是肉掌扣住手腕的声音。
紧接着。
“咔嚓——”
清脆,悦耳,像是干枯的树枝被硬生生折断。
那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在这个只有车轮声的寂静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惊悚。
“啊——!!!”
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整个车厢的空气。
那叫声太惨了,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的,跟杀猪现场没什么两样。
“猴子”整个人像是触电一样蹦了起来,捂着那只呈现出诡异九十度扭曲的手腕,疼得脸都紫了,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这动静太大。
整个车厢瞬间炸了锅。
睡觉的被吓醒了,小孩吓哭了,还有人以为火车脱轨了,吓得直接从铺位上滚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杀人了?”
混乱中,始作俑者姜小蛮只是不耐烦地咂巴了一下嘴。
她翻了个身,把那条原本压着雷烈的腿收回来,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蹭。
“别抢我的猪蹄子……”
她嘟囔了一句,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再抢……把你牙掰下来……”
雷烈:“……”
他看着那个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猴子”,又看了看自家媳妇那只刚才还在行凶、现在却乖巧地缩在枕头边的小手。
这手,白嫩,纤细,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可爱。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徒手捏碎成年男人腕骨的凶器。
雷烈没忍住。
肩膀剧烈抖动了两下,一声低沉的闷笑从胸腔里震了出来。
这女人。
护食护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老二!”
刀疤脸原本在后面放风,这会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
但他毕竟是混江湖的,反应极快。
一看兄弟废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妈的,敢动我兄弟!”
刀疤脸怒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弹簧刀。
“咔哒”一声。
刀刃弹出,寒光逼人。
另一个同伙也掏出了一根用报纸包着的铁棍。
两人一左一右,凶神恶煞地朝着雷烈的铺位围了过来。
周围的乘客一看亮了刀子,吓得尖叫连连,原本想看热闹的脑袋瞬间缩回了被窝里,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小子,你他妈找死!”
刀疤脸满脸横肉都在抖,手里的刀尖直指还闭着眼的姜小蛮。
“把你那只手伸出来,老子给你剁了!”
他看得清楚。
刚才动手的不是那个大块头军官,而是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们。
虽然不知道这娘们怎么会有这么大劲儿,但既然敢伤他的人,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姜小蛮被吵得不行。
梦里的烤全羊飞了,耳边还有几只苍蝇嗡嗡乱叫。
烦。
真的很烦。
那股子起床气混合着没吃上肉的怨气,在她胸口那个小火炉里越烧越旺。
她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杏眼水汪汪的,还带着刚醒时的迷离和雾气。
看起来无辜极了。
她慢吞吞地从铺位上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看都没看那把离她鼻尖只有不到半米远的弹簧刀。
而是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雷烈。
“雷烈。”
她声音有点哑,带着浓浓的委屈。
“我的羊腿没了。”
雷烈没说话。
他正慢条斯理地从铺位上坐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股原本被刻意收敛起来的气势,一点点地释放出来。
就像是一头打盹的猛虎,终于睁开了那双嗜血的眼睛。
他没看刀疤脸,而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姜小蛮把领口那一颗崩开的扣子扣好。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没了就没了。”
“待会儿赔你个更好吃的。”
说完。
他这才转过头。
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终于落在了举着刀的刀疤脸身上。
没有愤怒。
没有惊慌。
甚至连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就像是在看一堆已经腐烂的垃圾。
“你要剁谁的手?”
雷烈问。
他一边问,一边慢悠悠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颈椎骨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听得人牙酸。
刀疤脸握着刀的手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对面这个男人赤手空拳,还穿着不方便活动的睡衣。
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恐惧。
“我……我是虎哥的人!”
刀疤脸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这一片铁路上,谁不知道虎哥的名号?识相的把钱和票都交出来,再让这小娘们给爷磕三个响头,这事儿就算……”
话没说完。
姜小蛮突然动了。
她像是才看清眼前有个拿着刀的丑八怪。
“虎哥?”
她歪了歪头,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纯良的笑容。
“老虎肉我没吃过。”
“不过……”
她打了个哈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开了指着自己的刀尖。
“你长得太丑,看着倒胃口。”
“雷烈。”
她转头,把下巴搁在雷烈的肩膀上,语气像是在撒娇。
“我想吐。”
“这玩意儿太恶心了,能不能让他滚远点?”
雷烈笑了。
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他抬起手,指了指车窗外漆黑的夜色。
“行。”
“那就让他滚下去。”
话音刚落。
雷烈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弹射而起。
狭窄的车厢瞬间变成了他的猎场。
刀疤脸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剧痛,那把弹簧刀就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下一秒。
一把冰冷的枪口,毫无征兆地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金属味。
所有的嚣张、所有的凶狠,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雷烈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判官。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