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文君
扫文推文 拯救书荒

第3章

苏霖离开的第二天,那枚青霖符贴在胸口的位置就开始隐隐发烫。

不是真的温度,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灼烧感。它像一根连接着光源的冰冷丝线,时时刻刻提醒林厌:光不在这里。

它徒劳地散发着微弱的宁神气息,却丝毫无法抚平他心底因分离而骤然掀起的、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狂躁。

起初,他试图用更严苛的规律来填补空白。天未亮就起身,将百草园每一片叶子都擦拭得锃亮,收集的晨露精确到滴,除草时连最细微的根须都不放过。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动作精准,面无表情。

周师叔见了他,都忍不住劝:“林厌啊,不必如此,苏师侄过几日便回来了。”

过几日。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他垂眼,恭敬应是,转身时指甲却掐进了掌心。

烦躁如同地底翻涌的岩浆,找不到出口,便开始灼烧他自己。

白天在百草园机械劳作时,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霖讲解药性时微翘的嘴角,闪过她递过灵露时指尖那抹温润,闪过她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鼓励的清澈目光……

这些记忆的碎片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像细密的盐粒,撒在他因渴望和某种扭曲占有欲而干裂的心湖上,激起更猛烈的灼痛。

他需要她在这里。

需要她的声音覆盖掉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属于血玉简功法的嘶嘶低鸣,需要她的目光像一道枷锁,锁住他丹田里那头因她离去而愈发蠢蠢欲动的饥饿野兽。

可她不在。

于是,那头野兽开始用爪子刨抓他的理智。灰黑色的气旋在失去那道无形压制后,旋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沉。

它不再满足于平缓的增长,发出尖锐的、只有林厌自己能听见的索求嘶鸣。

不是反噬的剧痛,而是一种更磨人的、渗透进骨髓里的焦渴和暴戾。

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填补,需要鲜活血气的浇灌,需要……破坏点什么来证明存在。

藏书阁成了他白天躲避人眼的去处,却也成了煎熬之地。

那些熟悉的书卷再也无法提供伪装的新灵感,字句在眼前跳动,却无法进入大脑。

他坐在最阴暗的角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闻”到不远处另一个枯坐弟子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的生命气息——那么碍眼,那么……诱人。

他猛地合上书,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引来远处管理弟子不满的一瞥。

林厌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手指却将书页边缘捏得皱烂。

夜晚的石屋不再是避风港,而是刑房。

寂静被无限放大,变成亿万只细虫啃噬耳膜的嗡鸣。

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夜鸟的啼叫,野猫的厮打,甚至远处弟子居所隐约传来的笑闹——都像烧红的铁钎,烫得他神经抽搐。

他开始憎恶这些声音,憎恶这些代表“正常”与“生机”的响动。它们不属于他,只衬托出他内心的荒芜与狰狞。

他无法入定,无法安眠。

只能在狭小的石屋里来回踱步,像困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墙壁,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

有时他会突然停下,对着虚空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属于“林厌师弟”的温顺笑容,然后这笑容在下一秒就会扭曲成一片空白,再化作冰冷的阴郁。

“趁她不在。”

这四个字不再是权衡利弊后的冷静计划,而是变成了野兽冲破牢笼前最后一声兴奋的低吼。

烦躁、空虚、对力量的贪婪、对杀戮本身逐渐滋生出的病态迷恋,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苏霖“离开”行为的隐秘怨愤……

所有这些情绪混杂发酵,酿成了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

他需要发泄。

需要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力量,来填满这令人发狂的空洞,来……向那个不在场的光源,无声地咆哮。

目标的选择变得异常随意,甚至带着一种亵渎般的恶意。

他不再寻找“合理”的消失对象,而是盯上了那些让他看着就心烦的“污点”。

吴瘸子就是这样进入他视野的。

一个酗酒、肮脏、散发着失败与腐烂气息的老废物,像一块粘在宗门华丽袍角上的泥巴。

林厌甚至没去详细调查他的日常,只是在一次极度烦躁的傍晚,远远看到吴瘸子醉醺醺地咒骂着天地,踉跄走向那片臭气熏天的破屋区时,就决定了。

就是他了。

杀一个这样的东西,和踩死一只虫子有什么区别?

还能给这令人作呕的烦躁,增添一点血腥的调剂。

动手前夜,林厌没有做任何精细准备。他从屋后柴堆里,捡起一把不知废弃了多久、斧刃崩裂、木柄都被虫蛀出孔洞的劈柴斧。

斧头很沉,锈迹和污垢覆盖了原本的颜色。他掂了掂,灰黑色的灵力自然而然灌注进去,斧刃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幽光。

他甚至懒得换衣服,只在外袍上套了件更破旧、颜色更深的坎肩。

脸上没有蒙布,只是在铜盆的脏水里捞了一把,将冰凉的、带着泥渣的水抹在脸上和脖子上,让皮肤在夜色下看起来更暗沉。

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空洞、嘴角却无意识向下撇出冰冷弧度的自己,感到一种陌生的快意。

苏霖离开后的第四天,夜黑如墨,没有星月。

林厌提前来到了那条靠近臭水沟的、吴瘸子每日醉归的必经之路。

他没有寻找完美的埋伏点,就抱着那柄破斧头,靠在一段半塌的土墙阴影里,闭目等待着。污水沟散发出的腐败气味钻入鼻腔,他竟然觉得这味道比百草园的清香更让他感到“真实”。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蹒跚的脚步声,含糊的哼唱,刺鼻的酒气,由远及近。

吴瘸子出现了,一手拄着歪扭的木棍,一手提着个快空了的酒葫芦,一步三晃,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贼老天……嗝……没眼的玩意儿……都欺负老子……”

林厌睁开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直接挡在了小路中央。

动作干脆,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吴瘸子醉眼惺忪,看到一个黑影突兀地挡在前面,吓了一跳,酒醒了两分,随即是更大的怒火:“哪……哪个不长眼的?!给……给爷滚开!”他挥舞着木棍,试图驱赶。

林厌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了手中的劈柴斧。动作谈不上迅猛,甚至有些迟滞,就像举起一件过于沉重的工具。但斧头举过肩头时,那股凝而不发的、混合着灰黑灵力的沉重力道,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吴瘸子浑浊的眼睛对上了林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无比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瞳孔。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彻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酒意全消,张嘴想喊——

斧头落下。

不是劈砍,更像是砸。

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蛮横的力道,瞄准了那颗因惊骇而微微后仰的头颅。

“噗嗤——咔嚓!”

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骨裂声几乎同时爆开。温热的液体和某些粘稠的、带着腥气的块状物,猛地溅了林厌一脸、一身。

吴瘸子的骂声和即将出口的惊呼,被永远扼杀在喉咙里。

他僵直了一瞬,然后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烂肉,软塌塌地向后瘫倒,手里的木棍和酒葫芦脱手飞出,在泥地里咕噜噜滚远。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污水沟汩汩的流动声,和斧头刃口滴滴答答落下的液体声。

林厌站在原地,保持着挥斧后微微前倾的姿势,喘着粗气。

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一种从心脏深处炸开的、混合着极端恶心和某种毁灭性快感的剧烈颤栗。脸上、手上、衣服上,沾满了粘腻温热的猩红与污白。

浓烈的血腥味和吴瘸子身上的酒臭、体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却又奇异刺激的气息。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具还在微微抽搐、头颅几乎变了形的尸体。

月光吝啬地漏下一点,照亮了吴瘸子脸上凝固的、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杀了。

就这么简单。

比捏死虫子费力点,但也仅此而已。

心中那翻腾数日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烦躁,在这一刻,被这血腥粗暴的画面和手中沉甸甸的凶器带来的掌控感,狠狠镇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丹田内气旋传来的、贪婪而欢愉的悸动。

他没有立刻处理尸体,而是蹲下身,将沾满血污的手,直接按在了吴瘸子尚未完全停止心跳的胸口。

灰黑色的吞噬之力汹涌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蛮横,更加不加甄别。

吴瘸子那并不精纯但量足的血气、微薄的灵力、还有毕生积累的怨毒、失败、酒色财气熏染出的污浊魂力……如同开闸的污水,被林厌强行吸入体内。

“呃……”

林厌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能量太驳杂,太暴戾,冲入经脉时带来撕裂般的胀痛和针扎般的刺痛。

但他没有放缓,反而更加疯狂地运转功法,强行碾碎、融合这一切。气旋剧烈膨胀,颜色瞬间深了好几度,核心那点血色猛地亮起,又骤然内敛,变得更加凝实幽暗。

旋转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竟让旁边污水沟的恶臭都仿佛被逼退了一圈。

力量。

汹涌的、带着污秽气息的、却实实在在的力量感,充斥四肢百骸。那令人发狂的空虚被填满了,被一种更沉重、更黑暗的东西取代。

过了许久,吞噬才停止。

吴瘸子的尸体已经干瘪得像一具风干了数年的皮囊,轻飘飘的。

林厌站起身,晃了晃,不是因为虚弱,而是体内奔腾的、尚未完全驯服的暴戾能量。他抹了一把脸,手上的血污在脸上涂开,让他看起来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低头看了看那具干尸,又看了看手中沾满红白之物的破斧头,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扭曲,没有任何愉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然后,他像丢垃圾一样,将斧头随手抛进了臭水沟深处,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接着,他抓住吴瘸子干尸的脚踝,拖行着,走到污水沟最浑浊、漂浮着各种腐烂物的地段,用力将其踹了进去。

尸体缓缓沉下,被黑绿色的污水和垃圾吞没,只留下几个气泡,很快也消散了。

林厌站在沟边,看着恢复平静的、散发恶臭的水面。没有清理现场飞溅的血迹和脑浆,没有处理任何可能的痕迹。

他甚至不在乎是否会有巡逻弟子发现这里的异样。

发现了又如何?

一个醉鬼失足跌进臭水沟淹死,或者被什么脏东西拖走了,多么“合理”。

夜风吹过,带着沟里的腐臭和淡淡的血腥。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竟觉得比百草园的清香更让他感到踏实。

转身,往回走。

脚步有些虚浮,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体内那股新获得的、躁动不安的力量在奔流。血腥味紧紧缠绕着他,渗入衣物,渗入皮肤。

回到石屋,他没有点灯,也没有立刻清洗。就那样坐在一片狼藉的、沾满血污的衣物里,坐在浓郁的腥臭中,望着窗外沉沉的黑暗。

指尖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残留着砸碎颅骨时的触感,和汲取生命时那冰冷却汹涌的洪流感。

丹田内,新生的、更加晦暗强大的气旋缓缓旋转,发出满足般的低沉嗡鸣。

没有了苏霖的注视,没有了那束光的约束……他好像,更容易触摸到自己这副真实的、狰狞的骨相。

也更容易,沉溺于这种无需伪装的、直接的掠夺与毁灭带来的,冰冷快意。

只是,当指尖无意间碰到怀中那枚温润的青霖符时,那股被血腥暂时压下去的烦躁,似乎又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他猛地攥紧了玉符,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而石屋内,血腥弥漫,仿佛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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