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言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中毒的孩童与其母亲被安置在紧邻苏清知帐篷的一顶空帐内，由凌不言的亲兵严密把守，隔绝内外。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毒网，正悄然在雁门关内撒开。
苏清知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与眩晕，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救治这名垂危的幼童身上。孩子的症状极为凶险，痉挛不止，口唇发绀，气息微弱。他迅速判断，这并非寻常的草木之毒，毒性猛烈且古怪，似有麻痹神经、摧毁生机之效。
“福伯，将我药箱最底层的‘紫雪丹’取三粒化入温水！快！”苏清知声音急促，手下不停，用银针飞速刺入孩子的人中、内关、合谷等穴位，试图稳住其涣散的心神，缓解痉挛。
紫雪丹乃宫廷御制，用料珍稀，功擅清热开窍、镇惊安神，对多种奇毒有缓解之效，是他离京时祖父以防万一塞给他的保命之物，此刻也顾不得了。
药汁灌下，配合着精妙的针法，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孩子剧烈的抽搐终于渐渐平复下来，青紫的小脸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
苏清知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袭来，他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没有倒下，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背后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
“公子！”福伯连忙扶住他，心疼不已。
“无妨……孩子暂时……无性命之忧了。”苏清知喘息着说道，声音虚弱不堪，“但毒素未清，需连续用药，观察后续……”
他话未说完，帐篷帘子被掀开，凌不言去而复返。他显然已经快速处理完了紧急军务，目光首先落在榻上呼吸平稳的孩子身上，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随即转向几乎虚脱的苏清知。
“如何？”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
“毒性……暂时压制住了。”苏清知借着力道站直身体，试图维持仪态，“但此毒蹊跷，非中原本土常见之毒，倒像是……来自域外，或是经过特殊调配的混合毒素。”
“域外？混合毒素？”凌不言眼神一厉，立刻抓住了关键，“与落雁泉之毒，可有关联？”
苏清知凝神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特性不同。落雁泉之毒重在‘传染’，伤肺损络，症状猛烈但有一定潜伏期。此毒则更为阴狠，直接针对个体，见效极快，意在……即刻毙命，且不易被察觉是人为投毒，更容易被误认为是突发恶疾。”
他看向凌不言，眼神清澈而锐利：“侯爷，这恐怕不是孤立事件。对方在瘟疫之计受挫后，改变了策略，用了更隐蔽、更针对个人的手段。目标……或许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有可能是……灭口，或是针对特定之人进行警告、威慑！”
凌不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苏清知的分析，与他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北狄（或者说关内的内应）眼见大面积投毒制造恐慌的计划被遏制，转而采用了更精准的暗杀手段！今天这个孩子，可能只是误食了目标人物的食物，或者是对方的一次试探！
“陈岩！”凌不言低喝。
“末将在！”陈岩应声而入。
“立刻带人，秘密搜查西市口！尤其是那孩子玩耍的区域，查找任何可疑的物品、粉末、或是陌生面孔！记住，是秘密搜查，不要引起恐慌！”
“是！”
“还有，”凌不言补充道，“加强对关内所有水井、主要粮仓、以及……各级将领住所的暗中监控与保护！”
“明白！”陈岩领命，匆匆而去。
帐篷内再次只剩下凌不言与苏清知主仆，以及昏迷的孩童和低声啜泣的妇人。
凌不言走到苏清知面前，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眉头紧锁。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直接探向苏清知的额头。
微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皮肤，两人皆是一怔。
苏清知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凌不言按住了肩膀。
“你在发热。”凌不言的语气是陈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难怪他脸色如此难看，脚步虚浮。
“一点小恙，不碍事……”苏清知偏过头，想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和触碰。他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尤其是眼前这位气势迫人的将军。
凌不言却不由分说，对福伯命令道：“扶他躺下休息。没有本侯允许，不许他再劳心劳力。”他又看向苏清知，眼神深邃，“孩子这边，本侯会派可靠的军医接手照看，你只需提供方剂。苏清知，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还关乎雁门关能否找到克制这些阴毒手段的方法。给本侯好好活着，明白吗？”
这番话，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更像是一道军令。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苏清知心头微颤。
他没有再坚持，任由福伯将他扶回床榻。躺下后，他望着帐篷顶，轻声道：“侯爷，下官怀疑，对方手中可能不止这一种毒。今日是孩童误食，明日可能就……防不胜防。当务之急，除了加强戒备，还需尽快弄清对方所用毒物的种类和来源，方能对症下药，提前防范。”
凌不言站在榻边，阴影笼罩着苏清知。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敌暗我明，对方在关内定然有隐藏极深的内应，才能如此精准地投放毒物。
“本侯知道。”他沉声道，“你且安心养病。查毒、揪出内奸的事，本侯自有安排。”
他的目光落在苏清知因发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脆弱得不可思议，却又蕴含着惊人的智慧与韧性。这个人，仿佛是为打破他固有的认知而存在的。
凌不言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侯爷。”苏清知忽然叫住他。
凌不言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万事……小心。”苏清知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凌不言耳中。
凌不言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他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了帐篷。
帐外，寒风依旧。凌不言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心中那股因阴谋和杀戮而沸腾的暴戾，似乎因帐内那人一句轻轻的叮嘱，而被吹散了一丝。他握紧了拳，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冷酷。
无论对方有多少阴损招数，无论关内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凌不言，都要将他们连根拔起！而那个躺在帐中、与他似乎处于两个世界的人，他也要……护他周全。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他心中悄然生根。这不仅是为了雁门关，为了大雍，似乎……也掺杂了些许，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