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桐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口炸酱面吸溜进嘴里。
她放下叉子，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喟叹。
“嗝……”
一个不大不小的饱嗝，在趋于安静的机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逐霄侧目看她。
叶栖桐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抱歉抱歉。”
她小声道歉，眼睛却因为饱足而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
吃饱喝足，困意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叶栖桐忍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角甚至被逼出了一点晶莹的泪花。
“困了？”陆逐霄的声音压得很轻。
“嗯。”叶栖桐揉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睡吧。”
陆逐霄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下飞机了我叫你。”
“哦……”
叶栖桐含糊地应了一声，本能地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蜷在座椅里。
她刚闭上眼没几秒，又猛地睁开。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娇憨的警告，直勾勾地盯着陆逐霄。
“不许偷看别的空姐和小姑娘。”
陆逐霄失笑。
他伸出手，指尖宠溺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知道了，管家婆。”
叶栖桐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心安理得地重新闭上眼睛。
很快，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从身旁传来。
她睡着了。
邻座一位大叔全程目睹了这一幕，脸上露出既羡慕又同情的复杂表情。
他朝陆逐霄这边凑了凑，用气音问道：
“小兄弟，女朋友啊？”
陆逐霄的目光落在叶栖桐恬静的睡颜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摇了摇头。
“还不是。”
“还不是？”大叔的音量不自觉地高了一点，“这都还没成呢，就管这么严了？以后还得了？”
陆逐霄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女孩的脸上。
是啊。
还不是。
但快了。
他收回目光，将座椅靠背向后微调，隔绝了周围的喧嚣。
陆逐霄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中，一排排熟悉的仪表盘和密密麻麻的按钮逐一亮起，散发着幽绿色的微光。
ARJ21-700型客机的驾驶舱，以虚拟的形式，将他的意识完全包裹。
这是他的飞行模拟仓。
一个只存在于他意识深处，却无比真实的训练场。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根虚拟的操纵杆。
金属的冰冷触感，竟也清晰地传递到了指尖。
窗外的场景飞速变幻，从深夜的机场跑道，瞬间切换至狂风暴雨的雷暴区，又或是引擎起火的紧急空中。
风切变。
发动机失效。
单侧起火。
陆逐霄的意识完全沉浸其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各种极端情况下的处置程序。
这是他的习惯，是他身为顶尖飞行员的本能，也是他对每一个生命的敬畏。
时间在沉浸式的训练中悄然流逝。
当一缕晨曦刺破云层，透过舷窗洒进机舱时，时钟的指针恰好指向了六点四十五分。
飞机早已飞离平坦的蜀中盆地。
此刻，正翱翔于一片连绵起伏的巍峨山脉之上。
横断山脉。
地球上最年轻，也最复杂险峻的山脉群。
无数雪峰如利剑刺破云海，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深不见底的峡谷在山脉间纵横交错，是大地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这里是整条航线中最危险，也最具挑战性的一段。
复杂的地形，巨大的海拔落差，以及变幻莫测的局地气候，对飞行员的技术和心理都是极限考验。
驾驶舱内。
一直闭目养神的机长刘川鉴，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壮丽而暗藏杀机的雪山，带着审视的锋芒，整个人瞬间进入了巅峰状态。
飞机刚刚平稳飞跃著名的四姑娘山。
就在机头对准下一段航路时，毫无征兆地，整个机身猛地向下一沉！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左右摇晃！
超强气流！
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抓住了这架翼展近三十米的客机，疯狂地摇撼着。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正遇到气流，请您立即回到座位上，并系好您的安全带。”
“洗手间将暂停使用。”
乘务长毕南冷静而沉稳的广播声，立刻在客舱内响起。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
叶栖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从深沉的睡梦中直接抛了出来。
机身狂暴的晃动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本能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身边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
陆逐霄的胳膊。
“怎么了？怎么了？飞机要掉下去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脸色在一瞬间血色尽失。
指甲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深深陷进了陆逐霄的肌肉里。
一阵尖锐的刺痛，将陆逐霄从深度的虚拟训练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睁开眼。
意识归位。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叶栖桐那张写满了惊恐的小脸。
窗外，是疯狂翻涌的灰色云层。
机舱内，是东倒西歪的乘客和此起彼伏的惊呼。
“别怕。”
陆逐霄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她的颤抖。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能瞬间穿透所有噪音，直抵人心的镇定。
“只是遇到气流，没事的。”
“气流？”叶栖桐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这……这也太晃了……”
“我……我以后再也不坐飞机了！”她带着哭腔宣布，“回去我要坐火车！”
陆逐霄看着她被吓得眼泪汪汪的样子，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好。”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下来，“回去我们坐火车。”
他腾出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呼吸。
“没事的，相信我。”
“再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怕了。”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沉稳，也许是他手掌的温度太过温暖。
叶栖桐紧绷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了一些。
她依旧死死抓着陆逐霄的胳膊，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受惊小兽。
与此同时，驾驶舱内的气氛，已凝重到了极点。
副驾驶徐睿辰的脸色相当难看。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这是他第一次执飞这条号称“魔鬼航线”的锦城-拉萨段，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了教科书级别的超强颠簸。
相比之下，身旁的机长刘川鉴却稳如磐石。
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仿佛窗外那足以撕裂飞机的狂暴气流，只是寻常的微风。
“颠簸检查单。”
刘川鉴沉声下令。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瞬间稳住了徐睿辰慌乱的心神。
“是，机长。”
徐睿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操纵杆，开始按照检查单流程操作。
“颠簸速度……设置为250。”他一边调整速度选择钮，一边报告。
“自动驾驶……断开。”
提示音响起，这架载着一百多名乘客的飞机，此刻完全交由人力操控。
刘川鉴稳稳地握住操纵杆，感受着从机翼传来的、不规则的巨大力量。
他的手臂肌肉微微隆起，用一种看似轻柔，实则无比坚定的力量，对抗着气流的撕扯，努力维持着飞机的姿态。
“向锦城地面申请，上高度。”刘川鉴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尽快爬升到更稳定的平流层，是摆脱颠簸最有效的办法。
“明白。”
徐睿辰立刻拿起话筒呼叫：
“锦城地面，岷航3U8633，在当前位置遇到超强气流，请求紧急上升高度。”
无线电的电流杂音后，地面管制员清晰的指令传来。
“岷航3U8633，可以上升，保持高度10198米。”
“上升高度10198米，岷航3U8633收到。”
得到许可，刘川鉴握住操纵杆的手臂缓缓向后用力。
机头以一个微小的角度，缓慢而坚定地抬升，在狂暴的气流中，艰难地向上爬升。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清脆的微响，在轰鸣的发动机噪音和气流呼啸声中，一闪而过。
声音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弹了一下玻璃。
全神贯注于仪表和操作的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丝异样。
飞机继续爬升。
几秒钟后。
“咔哒！”
又是一声。
这一次，声音比刚才要响亮，也更尖锐。
正紧盯前方空域的刘川鉴，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不和谐的音符。
他的眉头瞬间蹙起。
什么声音？
他的目光本能地从翻涌的云海，移向了面前那块巨大的，由多层复合材料构成的挡风玻璃。
下一秒。
他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僵在了座位上。
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玻璃的右下角。
在那里。
一道蛛网般的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