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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5

我是在一片钝痛中醒来的。

第一个感觉是脸上紧绷的、带着刺痒的痛,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我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连着胸腔也传来闷痛。

然后,是腹部。

那里是更深的,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剧痛。

护士轻轻推开病房门,走到我床边:“苏小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肚子怎么了…”

护士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我手背上的输液管,轻声说:

“您送来的时候情况很危急,我们尽力了,孩子没保住。”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心脏还是疼得我瞬间窒息。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我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颤抖地、轻轻地放在自己平坦而缠着厚厚纱布的小腹上。

“没关系,他可能是知道爸爸不爱妈妈了,所以不想来到这个世上吧…”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妈妈不怪你。”

要怪,只怪妈妈爱错了人,连累了你。

护士犹豫了一下,继续轻声开口,语气更加谨慎:

“苏小姐,您脸上的伤口…缝了针。恢复期可能会有点痒,但千万不能用手抓,也不能沾水。”

她顿了顿,试图安慰:“您别太难过,现在医学很发达,等伤口愈合好了,我们可以考虑后续的修复。”

她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沉默地做完例行检查,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脸上的伤口在抽痛,我甚至能想象到纱布下面,是怎样一副狰狞可怖的模样。

毁容了。

孩子没了。

可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没有就此彻底解脱?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脸颊,浸湿了枕套,咸涩的液体刺激着脸上的伤处,带来更清晰的痛感。

可这身体的痛,远远不及心底。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护士每天会进来几次,帮我换药,检测体征。

她动作很轻,说话也小心翼翼:“苏小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我闭上眼,不想回应。

她替我擦拭身体时,我看到了镜子一角反射出的缠满纱布的脸。

只一眼,我便移开了视线。

每天清晨,护士开门进来时,我总能瞥见门口地面上,放着一束新鲜的花。

第一天是百合。

“护士,”我声音沙哑地开口,“麻烦……扔了。”

第二天,是红玫瑰。

娇艳欲滴,像燃烧的火焰,曾经是我最爱的花。

沈墨言追求我时,曾包下整个花店的红玫瑰,摆成了巨大的心形。

可笑。

“扔了。”

第三天,是紫色郁金香。

他说过,这花高贵,配我。

“扔了。”

第四天,第五天…门口的花每天都在换,百合、玫瑰、郁金香、蓝色妖姬…每一种,都承载着一段我和沈墨言甜蜜的过去。

可他难道忘了吗?

是他亲手把这些甜蜜变成了砒霜。

他本人却从未出现,只有这些无声无息、每日准时出现的花,提醒着我他的存在。

护士又一次抱着花进来,面露难色:

“苏小姐,门口又有了。这次是风铃草,要插起来吗?”

6

风铃草…

记忆猛地被拉扯到很多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我告诉他,我不喜欢百合,喜欢风铃草,觉得它清新又坚韧。

他当时笑着搂紧我,说:

“好,那我们以后家里只种风铃草。”

他甚至真的让人拔掉了别墅周围所有的百合,换上了大片大片的蓝色风铃草。

那时,他是真的在意过我的喜好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也许,是从他第一次借口应酬晚归开始?

是从他衣领上第一次出现陌生的香水味,我质问时,他烦躁地说我疑神疑鬼开始?

是从池暮一点点占据他的视线和时间开始?

是我太傻,被十年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一次次相信他的解释,一次次为他找借口。

七年婚姻,十年感情。

我付出了全部的热情、信任和青春,换来的却是欺骗、背叛、污蔑、折辱。

甚至失去孩子,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

“护士小姐,”我打断了自己的回忆,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以后门口的东西,直接帮我扔掉就好,不用再拿进来问我了。”

护士看了看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看着那扇门,仿佛也看到了站在门外某个角落的沈墨言。

可是,太迟了。

他的忏悔和他的花都再也无法在我死去的心里,激起半分涟漪。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沈墨言依旧没有露面,只有门口每日固定的一束花。

看得出是想要固执地证明着他的存在,和他那可笑至极的忏悔。

出院那天,天气阴沉。

我谁也没通知,自己办好了手续,戴上了宽大的帽子和口罩,遮住了脸上的纱布。

我叫了车,直接去了我婚前买下的一套小公寓。

刚收拾好东西,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是池暮。

她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委屈:

“苏姐姐,你能联系到墨言吗?他已经好几天没接我电话了。”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但没过几天,我又接到了我和沈墨言共友打来的电话,语气有些犹豫:

“柒柒,你知道墨言最近怎么回事吗?听说他跟一个年轻女孩在餐厅大吵了一架,动静挺大的,还喊来了警察。”

我平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朋友叹了口气:

“墨言也是糊涂,他最近状态很不好,人都瘦了一圈,柒柒,他可能是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还未完全拆线的疤痕,只觉得讽刺。

沈墨言开始换了一种方式。

他不再送花,而是开始给我发长长的短信。

一开始是道歉,诉说他如何痛苦,如何后悔。

“柒柒,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到快疯了。”

“那个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梦寐以求的孩子,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我没忍住回复:“那你就去死,别来烦我。”

收到我的回复后,他的信息开始变味,带着一种焦躁和不甘:

“你就这么恨我?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柒,我们十年!你真的能说放就放?”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是不是那个李总?我查过他!”

我看着最后那条信息,心底一片冰凉。

他还在查我,监视我。

他所谓的后悔,里面掺杂了多少不甘心和占有欲,他自己可能都分不清。

我删掉了所有信息,没有回复一个字。

深夜,我的公寓门铃被疯狂按响。

门外是沈墨言,他浑身酒气,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完全没了往日矜贵总裁的模样。

他隔着门,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柒柒!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让我看看你!就看一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被池暮迷惑!她装得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手段拙劣得要命!我就是鬼迷心窍了!”

“她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样子,我现在看着就烦!跟个泼妇一样!哪里还有半点像你年轻的时候!”

我在门内,安静地听着。

原来他看清池暮的真面目,不是因为伤害了我。

而是因为池暮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我了。

多可笑。

在他心里,始终爱的只是一个过去的影子。

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出声。

他痛苦的眼泪,比不上我失去孩子时万分之一的心痛。

他迟来的醒悟,也抹不平我脸上这道永恒的疤痕。

7

沈墨言似乎终于意识到,哭泣和哀求对我毫无用处。

他的短信内容开始变得偏执。

“苏柒,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你别想逃!”

“那个李总的公司,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破产!你信不信?”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休想离开我重新开始!”

我看着这些信息,只觉得疲惫。

他始终没认清造成现在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在他。

与此同时,关于他和池暮决裂的消息,也开始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

听说他收回了送给池暮的所有房产和资产。

听说池暮跑去公司找他,被他让保安直接拖了出去,场面极其难看。

听说池暮不甘心,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他,沈墨言却冷笑着让她尽管去生,他绝不会认。

这些消息传入我耳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直到池暮再次找上我。

这次,她直接堵在了我公寓楼下。

她瘦了很多,脸色憔悴,早已没了当初那股灵动,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苏柒!你现在满意了?!”她冲我尖声叫道,

“墨言不要我了!他把我赶出来了!都是因为你!”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平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

“是你!一定是你在他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懒得与她争辩,转身想走。

她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带着哭腔和恨意:

“你凭什么?凭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还是比不上你?”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池暮,你清醒点!”我看着她,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与你无关?”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疯狂地笑了起来,

“苏柒,你别装清高了!你以为墨言现在回头找你,就是爱你吗?他那是得不到的不甘心!他那种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他只会占有!”

“说完了吗?”我淡淡地问。

她愣住,似乎没料到我是这种反应。

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向电梯。

身后传来她崩溃的哭喊和诅咒:

“苏柒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了之前联系好的南方公司工作。

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埋头工作,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时间,不在脑子里胡思乱想。

脸上的疤痕渐渐愈合,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痕迹,像一条小小的蜈蚣,趴在我的颧骨上。

我没有去做修复,也许是想留着它,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有多愚蠢。

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了沈墨言的阴影。

但我低估了他的偏执。

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新住址和新公司的地址。

他开始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不靠近,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穿着昂贵的西装,眼神死死地黏在我身上。

引得同事纷纷侧目。

我第一次看到他时,心脏还是下意识地缩紧,过这次不是心动,是厌恶。

我快步离开,对他视而不见。

他给我发短信:“柒柒,我看到你了。你瘦了。”

“你脸上的疤,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那个男的是谁?为什么送你回家?”

8

他甚至找到了我的直属上司李总,言语间带着威胁。

李总无奈地找我谈话,委婉地表示沈总那边压力有点大。

我看着李总为难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毁了我的生活还不够,还要来毁掉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事业?

我直接当着李总的面,拨通了沈墨言的电话,开了免提。

“沈墨言,”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如果你再骚扰我的同事,干扰我的工作,我会立刻报警,并且向媒体公开你过去一年来的所有行为,包括池暮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你想让沈氏股价大跌,尽管试试。”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柒柒,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我平静地陈述,

“恨需要感情。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了。别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警告。”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那之后,他确实没有再出现在公司附近。

但他换了方式。

他开始在我住的小区附近徘徊。

有时我深夜加班回家,会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花坛边,低着头,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凄凉。

有时我清晨拉开窗帘,会看到他站在楼下,抬头望着我的窗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像个幽灵,阴魂不散。

而我,只是拉上窗帘,隔绝掉他的一切。

我的冷漠,似乎彻底激怒了沈墨言,也让他更加疯狂。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刚出小区门口,准备去附近的超市。

他猛地从旁边冲出来,拦在我面前。

他憔悴得几乎脱了形,双眼布满血丝,抓住我的胳膊,语气近乎哀求:

“柒柒,我们谈谈,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也行!”

我用力想甩开他,他却抓得死紧。

“放手!”

“我不放!苏柒,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背叛你,不该伤害你,更不该害死我们的孩子!”

他声音哽咽,眼眶泛红,“你给我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周围已经有早起遛弯的人看了过来。

我看着他那张曾经深爱过,如今却只让我感到恶心的脸,感到一阵无力:

“沈墨言,放手。我们之间,早在你为了池暮把我推下楼梯的时候,就完了!”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伤,猛地松开手,踉跄了一下。

他毫无预兆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愣住了。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赤红着眼睛看着我,声音颤抖:

“是!我该死!我混蛋!”说着,他又反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瞎了眼!我辜负了你的十年!”

他一下又一下地扇着自己,力道极大,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丝。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摄。

我看着他这疯狂自残的行为,心底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无尽的疲惫。

“够了!”我厉声喝道,“沈墨言,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

他停下手,脸上带着红肿的指印,眼神破碎地看着我。

他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他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是无动于衷。

“为什么柒柒,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明明那么好十年啊!”他嘶吼着,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十年吗?十年中你和池暮又占了几年呢?”

“你不配。”

9

我以为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天后,他竟然跑到了我远在老家的父母墓前。

墓地管理员把视频发到了我手机里。

视频里,他跪在我父母的墓碑前,一遍遍地磕头,一遍遍地扇自己耳光,哭着说对不起他们的托付,没有照顾好我。

我看着视频里他那副涕泪交下的样子,没有觉得一点儿解气,只觉得他好烦。

他疯了。

我删掉了视频,拉黑了他的邮箱。

我的生活,必须继续向前。

沈墨言的疯狂并没有停止。

他像是要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场合都来一遍。

他去了我的大学,在我们当年常坐的湖边长廊上,不顾周围学生的目光,再次上演下跪扇耳光的戏码。

他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包下整个场地,却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自言自语,痛哭流涕。

每一次,他都会想方设法让视频或照片流传到我这里。

我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只觉得他可悲。

他的这些行为,没有挽回我分毫,反而坐实了他情绪不稳定、行为极端的形象。

沈氏的股价因为他的这些负面新闻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董事会对他颇有微词。

而我,在新环境里慢慢扎根。

工作逐渐上手,也结识了新的朋友,生活虽然平淡,却充满了久违的安宁。

期间,池暮似乎贼心不死,试图联系媒体曝光所谓的内幕,想把我塑造成一个逼死她孩子的恶毒原配。

但没掀起什么水花。一方面沈墨言似乎出手压制了。

另一方面,我手中保留的那些证据,足以让她和沈墨言身败名裂。

我通过律师向她传达了这一点,她终于彻底消停了。

后来听说,池暮拿着沈墨言之前给的一笔钱,离开了这座城市,不知所踪。

她和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成了沈墨言人生里一个仓促又肮脏的败笔。

关于沈墨言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我正和几个新同事从咖啡馆出来,有男有女,大家笑着讨论晚上的聚餐。

就在这时,沈墨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我面前。

他比之前更加瘦削,眼窝深陷,西装皱巴巴的,早已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死死地盯着我,然后又嫉恨地扫过我身旁的男同事。

“苏柒。”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你就真的这么开心?”

“对啊,沈墨言,没有你我发现我更开心。”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差不多就行了,一直纠缠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更加讨厌你。”

他的手僵在半空。

“你这样,真的很难看。我们早就结束了,请你永远地,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这次我再也没有回头。

日子像流水一样平静地划过。

我的工作越来越顺利,升了职,也有了可以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

关于北城,关于沈墨言,关于那场惨烈的婚姻,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式。

偶尔,会从旧日朋友那里听到一点关于沈墨言的消息。

说他彻底消沉了,公司事务大多交给了副手,自己经常不见人影。

说他好像去看心理医生了。

说他有一次醉酒,哭着喊我的名字,说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任何快意,也没有丝毫同情。

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一切都过去了。

他后不后悔,痛不痛苦,都已经与我无关。

我的人生,已经靠着我自己,一点点重新拼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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