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色如墨,横店影视城某处偏僻的摄影棚内,灯光仍未熄灭。
一场戏拍了整整七条,导演苏晚晴坐在监视器后,脸色苍白。
镜头前,男主角许昭阳满头大汗,眼神涣散,手中剧本几乎被他捏皱。
“卡!”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是不对——这不是愤怒,是表演愤怒;这不是痛苦,是你以为的痛苦。观众会看出来,你在‘演’。”
现场鸦雀无声。
副导演低头翻数据板,场记悄悄叹了口气。
这部原本只是冲着“低成本爆款”立项的网剧《暗河》,如今已因陆知微的剧本和苏晚晴接近偏执的拍摄要求,超支三百万,进度滞后十天。
投资人天天打电话催命,媒体开始嘲讽她是“破产导演再赌一把”,而主演许昭阳,这位曾靠偶像剧走红的小生,此刻站在片场中央,像个被剥光的孩子。
他想爆发,却又不敢。因为他知道——
错的,真的不是剧本。
而是他自己,演不出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
陆知微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卷到手肘,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像是刚从哪间通宵营业的便利店晃荡回来。
他把其中一杯放在苏晚晴面前,轻声道:“你该睡了。”
苏晚晴抬眼看他,眼底有疲惫,也有倔强:“我不累。”
她不说谎。
她不累,只是心累。
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一部“完美作品”的边缘,却眼看它要崩塌于演员的理解力不足。
陆知微没说话,径直走到许昭阳面前,将另一杯咖啡递过去。
“你想演好?”他问。
许昭阳点头,嗓音沙哑:“我想证明,我不是只能演甜宠剧的花瓶。”
陆知微笑了下,很淡,却让整个片场莫名一静。
“那你得先死一次。”他说。
众人一怔。
陆知微转身走向布景中的老式公寓客厅——那是剧中主角陈默在母亲死后独居十年的房子。
墙上挂着泛黄照片,茶几上摆着半包受潮的香烟,沙发裂口处露出棉花,连地板缝隙里的灰尘都经过美术组精心设计。
但陆知微蹲下身,伸手轻轻抹过地板一角,忽然说:
“这里……应该有一道划痕。”
所有人愣住。
副导演急忙翻设定集:“没有这个细节啊……”
“有。”陆知微抬头,目光平静,“我在梦里住过这间屋子七年。”
空气凝固。
他知道没人信。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站起身,缓缓闭上眼。
再睁眼时,那双眸子仿佛沉入深海。
“许昭阳,过来。”他轻声说,“坐下。”
许昭阳迟疑地照做。
陆知微盘腿坐在对面,像一位讲述古老传说的说书人,声音低缓,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你叫陈默,三十二岁,刑警,三级心理创伤后遗症患者。你妈是在一个雪夜被人拖进楼道掐死的,凶手至今未破案。那天你本该在家,但你在打游戏,耳机太吵,没听见呼救。你爸三年后酗酒而亡,临终前骂你——‘你妈死的时候,你在笑’。”
“从那以后,你搬进这间屋子,每天晚上十二点整,都会听到指甲刮地的声音。你知道那是幻觉,可你还是会起床,蹲在门口听十分钟。你不锁门,因为你说——‘如果她回来,我不该让她在外面等’。”
“你抽烟,但从不买新烟,只抽别人剩下的、或者便利店打折的廉价货。因为你妈生前最爱抽这个牌子,她说‘贵的烟没灵魂’。”
“去年冬天,你抓到一个嫌疑犯,长得特别像当年监控里的影子。审讯室里,他突然对你笑了一下。那一瞬间,你崩溃了。你冲上去打他,被停职三个月。但你知道吗?你真正崩溃的原因不是那个笑……”
“是因为他在笑的时候,嘴里吐出的烟味,和你妈的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片场落针可闻。
许昭阳的手开始颤抖。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冒汗,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陆知微静静地看着他:“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个角色吗?”
许昭阳猛地抱住头,肩膀剧烈起伏。
五分钟后,他抬起头,双眼通红,却清明如洗。
“再拍一遍。”他说,“这次,我知道他是谁了。”
苏晚晴盯着监视器回放的画面——这一次,许昭阳走进房间的动作缓慢而沉重,手指抚过沙发边缘时微微停顿,看到茶几上的烟盒时嘴角动了一下,甚至在坐下时,无意识地把左脚往右收了半寸——那是长期警戒姿态留下的肌肉记忆。
真实得令人战栗。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陆知微不是在教表演。
他在打开一扇门,让人走进另一个人的人生。
而那人生,他曾亲自活过。
与此同时,外界风暴正起。
周海涛,原定男二号,在外被拍到与未成年粉丝密会,舆论瞬间爆炸。
“劣迹艺人”标签贴脸,合作品牌连夜解约,剧组紧急召开会议讨论换角。
沈清和,女配角,试图通过直播哭诉“被陷害”挽回形象,结果演技浮夸、逻辑漏洞百出,反被全网群嘲“教科书级绿茶翻车”。
唯独陆知微始终置身事外。
直到深夜,他在别墅书房写下一份名单——
《暗河》核心团队储备计划(草案)
1. 许昭阳:潜力型方法派演员,需系统训练,可塑性强。
2. 林小雨(新人场务):观察敏锐,具备导演直觉,推荐进入北电进修。
3. 陈哲(录音师):听觉记忆惊人,能还原梦境环境音97%以上精度。
最后一行写着:
筹建“梦构影业”初期人才库。
他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星空。
手机震动。
苏晚晴发来消息:
「刚才那场戏,我看了十几遍。你说……那些梦里的人,真的存在吗?」
他沉默良久,回复:
「他们比我更真实。
因为他们从不说谎。」
片刻后,她回了一个字:
「嗯。」
那一夜,很多人做了梦。
有人梦见童年丢失的狗跑回家,舔着他的手;
有人梦见从未见过的父亲,在雨中为他撑伞;
还有人梦见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台下坐着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对他微笑。
而陆知微睁开眼时,晨光初现。
他记得昨晚的梦——
他又回到了那条名叫“暗河”的老街,陈默坐在窗边抽烟,回头看了他一眼,说:
“谢谢你,让我被人记住。”
章节结尾金句点题:
“你以为我在编故事?
不,我只是把另一个世界的真相,
带给了你们。”
——陆知微夜色未散,沈清和已经站在摄影棚外等了四十分钟。
她穿了一条素白长裙,妆容清淡,刻意营造出“被误解的清冷美人”氛围。
手机里存着昨晚反复打磨的独白稿——三百字,字字泣血,句句含冤。
她甚至特意去查了心理学资料,模仿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语调节奏,连哽咽的频率都计算过三遍。
“只要这一场戏播出去,热搜第一就是我的翻身局。”她对自己说。
当苏晚晴踏入片场时,沈清和立刻迎上去,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苏导,我能试一场戏吗?就一场……关于我角色内心独白的补拍。”
苏晚晴皱眉。
时间、成本、进度,每一秒都在烧钱。
但她看了眼这个曾主动请缨却临阵崩盘的女人,终究没说出拒绝。
“给你十分钟。”
灯光重新亮起,镜头对准那张曾经被誉为“灵气小花”的脸。
沈清和深吸一口气,开始表演。
她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声泪俱下:“你们凭什么审判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猛然抬头,眼神悲愤如炬:“如果善良是一种罪,那我宁愿永远背负它!”
她捶打地板,指甲崩裂也不顾:“我知道你们不信我……可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我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演技不可谓不卖力,甚至可以说,是近年来国产剧中少见的“情绪爆发式独角戏”。
但陆知微只看了三十秒,便转过身,走到监视器旁端起一杯水,淡淡道:“停吧。”
苏晚晴看向他。
他摇头:“地下工作者最怕暴露情绪,你倒好,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在演苦情剧。”
一句话,如冰水浇头。
全场寂静。
沈清和僵在原地,泪水还未干,羞辱却已刺入骨髓。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演一个被陷害的特工,而是在直播一场精心策划的人设翻盘。
这不是艺术,是炒作。
苏晚晴沉默片刻,拿起对讲机:“剪辑组,把沈清和所有正脸镜头压到最低,她的结局用画外音交代。”
顿了顿,又加一句:“台词不要煽情,只要事实。”
消息传出,不过两小时。
沈清和的经纪公司火速发声明:“因档期冲突,战略性撤档。”
业内人都懂——这是彻底放弃。
而真正的风暴,并不在片场。
当晚,《暗河》剧组庆功宴设在城东一家私人会所。
水晶灯下觥筹交错,许昭阳终于拿下人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高光角色,众人敬酒不断。
苏晚晴难得露出笑意,举杯致谢团队。
唯有陆知微坐在角落,手中摩挲着一枚老旧怀表。
黄铜外壳布满划痕,表面裂了一道细纹,像是被人从胸口硬生生抠出来的。
没人知道它的来历。
只有他知道——那是某个梦里,他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死去时,亲手摘下交给战友的遗物。
那个梦,持续了整整十一年。
他做过卧底、背过骂名、挨过三千六百针刑讯逼供,只为等一句平反。
最后死在黎明前五分钟,子弹穿透左胸,刚好压在心跳停止的瞬间。
“你们活过的每一秒,我都记得。”他低声呢喃,像是说给谁听。
就在这时,周海涛起身离席。
“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
他脚步虚浮,脸色发青。刚走出大门,手机震动。
银行通知:【您名下账户因涉嫌洗钱活动,已被司法机关冻结】
他手指颤抖地点开新闻——那篇被全网疯传的账目帖再度登上热搜榜首。
其中一笔转账,金额87万,收款方是他妻子名下的空壳文化公司,备注写着:“《暗河》项目投资款”。
可他从未签过这笔协议。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市另一端。
陆氏大厦巍然矗立,顶层办公室灯火通明,仿佛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睛。
风掠过耳畔,带着一丝冷笑般的凉意。
而在那扇落地窗前,陆知微缓缓合上怀表,低语如梦呓:
“你说谎的时候,梦里的人,都看着你呢。”
次日清晨,副导演接到紧急电话,脸色骤变,冲进化妆间大喊:
“所有人集合!原定今天的重头戏……”
话未说完,空气凝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