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包扎好伤口，林溪缓缓站起身。
餐厅里，十几道目光随着林溪的起身无声地聚拢了过来。
方才替张嫂说过话的那个女佣，被她视线扫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避开了目光。
林溪面无表情，转身上了二楼。
楼梯拐角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佣端着水盆下来，一见她便停下脚步，低声唤道：“少夫人……”
林溪只是略微颔首。
小女佣立刻噤声，侧身让她走过，看着那抹的背影，消失在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尽头。
回到卧室，林溪反手锁上门，径直走向书桌。
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盒。钥匙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盒盖掀开，里面珍藏着被她掩埋的过去。
一本页脚泛黄的舞蹈理论书，静静地躺着。
书的旁边，是一叠厚厚的旧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她与父母的合影——照片里，她被父母宠溺地拥在中间，笑容明媚，不染尘埃。指尖轻轻抚过父母温暖的笑脸，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怀念，亦有一丝难言的愧疚。
她捻起下一张。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舞裙，在聚光灯下踮起足尖，姿态优雅如天鹅。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全国舞蹈大赛的金奖，台下，父亲眼含热泪，母亲激动地挥着手。
那时的她，是父母最大的骄傲，是舞台上最耀眼的星星。
再往下翻，有她在海边追逐浪花被父亲扛在肩头的，有她过生日时满脸奶油冲着镜头做鬼脸的……每一张，都定格了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双腿健全的林家大小姐。
照片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与如今困于这牢笼中的人，恍若两人。
最后，是一张微卷了边的名片。
白底黑字，简洁至极。
——周毅，律师。
他是她恩师的独子，也是看着她从小跳到大的哥哥。
与佟少钦那种天生就在财富顶端的世家子不同，周毅出身书香门第，凭自身能力在律界站稳脚跟。
当年，她嫁给佟少钦时，周毅是少数敢直言不讳劝导她的人。
“小溪，佟家水太深，佟少钦并非良配，你们的成长环境、价值观念差异太大，这样的婚姻你会很辛苦。”
她还记得他对自己说话是的神情，那个时候她刚刚经历完那场意外，也正是佟少钦对她最体贴的时候，她十分不理解师周毅对她说的那番话，“至少……至少找个真正尊重你、懂得珍惜你的人。”
而后的几年，也正如周毅说的那般。
她从云端跌落，尝尽冷暖。
也与旧日朋友渐行渐远，只有周毅，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她偶尔流露出疲惫和委屈时，会发来信息，语气一如既往：“如果过得不开心，就离开。”
“你永远是林家的大小姐，是舞台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就算不能跳舞了，你也可以重新找到属于你的价值，没必要困死在这里。”
而她，却一次次用“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下一次就不会了”，直到身心俱疲，伤痕累累。
再次联系是上个月，她终于想清楚，去找了周毅，请他帮忙起草离婚协议。
他接受了她的委托，但或许在他心里，仍觉得这又是她一次情绪化的闹剧，最终会像以前那样不了了之。
毕竟，林、佟两家利益盘根错节，离婚岂是儿戏？
想必他也绝不会料到，这份协议，竟真的走到了需要双方签字生效的这一步。
林溪拿起手机，指尖在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上悬停片刻，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过三声，被迅速接起。
“您好，晨明律师事务所。”助理的声音客气而职业。
“你好，我找周毅。”她十分平静的说道。
“请问您是哪位？”
“林溪。”
对方似乎顿了一下，语气立刻多了几分恭敬：“好的林小姐，请您稍等，我立刻为您转接。”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周毅沉稳中带着一丝意外：“小溪？怎么这个时间打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师兄，”林溪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需要你的帮助，关于上个月你帮我起草的那份协议。”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周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协议？你是说……那份离婚协议？”
他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慎重和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是的。”林溪的回答清晰肯定，“他签字了。”
“他签了？！”周毅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震惊，“佟少钦……他居然签字了？你确定吗？他清楚签的是什么吗？”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以佟少钦的强势和两家联姻的性质，他原以为即便走到这一步，也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艰难博弈。
“我确定。协议是他亲笔签的。”林溪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周毅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小溪，你确定要继续吗？这涉及到林、佟两家，一旦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确定。”林溪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帮我走完最后的法律程序，越快越好。”
“好。”周毅不再多言，果断应下，“你方便的话，尽快带上签好的协议原件和你的身份证件来事务所一趟，我们需要详细规划后续事宜。”
“明天下午两点，可以吗？”
“可以，我把时间空出来，等你。”周毅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深深的感慨，“小溪，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嗯。”林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灰蓝色的天际，“师兄，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我。”
挂断电话，她心口那块压了三年的、名为犹豫、妥协和虚假希望的巨石，似乎终于被撬开，透进一丝自由的空气。
她从抽屉的隐秘夹层里，取出那份周毅亲手起草的文件。
翻到最后一页，“男方签名”处，“佟少钦”三个字笔锋凌厉跋扈，一如他本人。
佟少钦签下时只以为是一次无聊纠缠的寻常文件，带着施舍般的不耐。
林溪拿起笔，拔掉笔帽。
目光落在“女方签名”后的空白处，她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然后稳稳地、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溪。
从此刻起，她不再是佟家的附庸，不再是委曲求全的佟太太。
只是林溪。是时候找回自己了。
最后一笔落下，干脆利落。她搁下笔，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
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映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她看着那份双方签妥的协议，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和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