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沈羽亲率一百精骑,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冲出营地,向着东南方向的“饮马涧”疾驰而去。
这一百人,是沈羽麾下真正的精锐。他们大多跟随沈羽戍边多年,经历过大小数十战,彼此之间默契十足。此刻,人人轻甲在身,背负强弓,腰挎利刃,马鞍旁挂着满满的箭囊。虽然知道此行任务凶险无比,是要去撩拨五百幽州铁骑的虎须,但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静,以及眼眸深处压抑着的、即将爆发的战意。他们信任沈羽,如同信任自己手中的刀。
沈羽一马当先,黑色的毛皮大氅在身后猎猎飞舞,如同鹰隼展开的翅膀。寒风如刀,刮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距离、时间,推演着张彪可能做出的反应。父亲遗留的虎形玉佩隔着衣物,紧贴着他的胸口,传来一丝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暖意,仿佛在无声地给予他力量。
“爹,您在天之灵,请看孩儿今日,如何为国除奸,为您雪冤!”他在心中默念,眼神愈发锐利冰寒。
饮马涧,并非真正的山涧,而是一处相对开阔的谷地,因曾有一条小溪流过,是往来商旅和马队饮马歇脚之地而得名。如今溪流早已冻成坚冰,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四周是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林地。
沈羽率队抵达饮马涧边缘,勒住战马。他抬手示意,身后百骑瞬间散开,依托地形,做出简单的防御姿态,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些士兵的队形显得有些松散,甚至有人故意将长矛歪斜地靠在肩上,互相之间低声交谈,眼神飘忽,全然没有精锐部队该有的肃杀之气。
他们在“演戏”,演一出军纪涣散、巡逻懈怠的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原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刮过雪地的声音。等待,是最煎熬的。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有士兵忍不住偷偷望向沈羽,却见他端坐马上,目光平视远方,如同冰雕石铸,没有丝毫焦躁。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条移动的黑线。紧接着,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震得脚下的雪地都在微微颤抖。那黑线迅速扩大,变成了一片汹涌而来的潮水,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狂舞,依稀可见一个狰狞的“李”字。五百幽州铁骑,人如虎,马如龙,兵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带着一股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气势,扑面而来!
为首的将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手持一柄厚背砍山刀,正是李嵩麾下悍将,张彪!
“来了……”沈羽心中默念,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彪也远远看到了沈羽这支“散漫”的部队。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轻蔑的弧度,举起砍山刀,厉声高喝:“前方可是沈羽鼠辈?速速交出朝廷钦犯萧瑾,跪地受缚,本将军或可留你一个全尸!”
声音如同破锣,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
沈羽按照计划,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惊慌”,他“色厉内荏”地喊道:“张彪!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等在此例行巡逻,何来钦犯?你擅闯防区,意欲何为?!”
“哈哈哈!”张彪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儿郎们,给我冲!碾碎他们,活捉沈羽者,赏千金!”
在他看来,沈羽这支百人队,军容不整,面对他的大军显得惊慌失措,根本不堪一击!这正是他建功立业、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撤!快撤!”沈羽“慌忙”下令,拨转马头,带着百名骑兵,向着来路,“狼狈”后撤。
“想跑?晚了!”张彪狞笑,一挥大刀,“追!一个不留!”
五百铁骑发出震天的吼声,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沈羽部队“溃逃”的方向猛追过去。马蹄践踏着冰雪,溅起漫天雪雾,声势骇人至极。
沈羽控制着马速,既不让张彪轻易追上,又不脱离对方的视线。他一边“逃”,一边大声呼喝,显得“慌乱”无比,甚至故意让队伍显得更加混乱。他带来的士兵也都是演技精湛的老兵,有人“惊慌”地掉落箭囊,有人“不小心”从马背上滑落,又“手忙脚乱”地爬上去,更有人故意将几箱伪装好的、里面其实是石块和杂物的“粮草”箱子遗弃在路上。
这一切,都如同沈羽预料的那样,进一步加深了张彪的判断——沈羽部队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只顾逃命!
“废物!果然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御史崽子!”张彪追在后面,看着沈羽部队丢盔弃甲的“惨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杀戮的快意。他甚至下令部队稍稍放慢速度,他要好好享受这种追逐猎物的过程。
两支队伍,一逃一追,在雪原上划过一道诡异的轨迹。沈羽的“溃逃”路线,并非直线返回营地,而是巧妙地绕了一个弧线,最终,箭头的指向,赫然便是那形如鹰喙、杀机暗藏的——鹰嘴崖!
随着距离鹰嘴崖越来越近,地势开始收窄,两侧的山峦如同巨兽合拢的嘴唇。沈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张彪是否会中计,在此一举!
他回头望了一眼紧追不舍、气势汹汹的张彪主力,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鱼儿,已经闻到了饵料的香味。
现在,该收线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带着部队,“慌不择路”地冲向了鹰嘴崖下那条唯一的、狭窄的绝路!
“将军,他们进小路了!”张彪身边一名副将提醒道,看着前方险峻的地形,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怕什么?”张彪不屑地啐了一口,“瓮中之鳖,还能翻了天不成?地形越窄,他们死得越快!给老子追进去!老子要亲手砍下沈羽的脑袋当酒壶!”
在张彪的严令和胜利在望的刺激下,五百幽州铁骑,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紧跟着沈羽的部队,一头扎进了鹰嘴崖下的死亡陷阱!
当最后一名敌军骑兵的身影也消失在狭窄的谷口时,位于崖顶隐蔽处、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赵虎,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硬弓,弓弦上,搭着一支响箭。
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嗜血而兴奋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