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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傍晚时分,城东那家名为“客满堂”的普通餐馆门口,霓虹灯早早亮起。订好的包间在二楼最里侧,名字取得喜庆,叫“如意厅”。陈立东和王秀雅到得稍晚一些,推开包间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圆桌很大,铺着略显陈旧的红色桌布,转盘上已经摆了几碟开胃凉菜。陈父陈母早早到了,坐在靠近门口的主位旁,见到儿子儿媳进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王秀雅的父母坐在陈母旁边,正低声聊着什么。而那个格外刺眼的身影——李建明,果然也在,他就坐在王秀雅母亲的身侧,此刻正探过头,笑容满面地说着话。

王秀雅一进门,目光就先落在了李建明身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这才转向公婆,语气寻常地打了声招呼:“爸,妈,我们到了。”陈立东心里那点不自在,从接到王秀雅电话,听说她硬要带上李建明开始,就一直没消散过。此刻看到这人真的出现在本该是家人团聚的场合,那股郁气更是堵在了胸口。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母亲身边另一侧的空位坐下,低声问:“妈,路上堵车,等久了吧?”

陈母摇摇头,拉住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神里是全然的包容:“没有,刚坐下没多久。今天下班早不早?累不累?”

“不累。”陈立东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心里有些发酸。母亲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的暗红色缎面外套,虽然款式旧了,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他知道,母亲很看重这次生日聚餐。

王秀雅则径直走到李建明旁边的空位坐下,那是她母亲特意给她留的位置。她刚落座,就侧头低声问李建明:“建明,路上还顺利吗?这地方不太好找吧?”

李建明笑得一脸坦然:“秀雅姐放心,你发的位置很准,我一下就找到了。”他说着,目光转向陈立东,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立东哥,好久不见,最近忙吧?”

陈立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心里却像吞了只苍蝇般膈应。他清楚地看到,李建明面前已经放了一杯斟好的茶,显然是王秀雅父母,或者就是王秀雅本人,早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人已到齐,服务员开始上热菜。一道道家常菜色被端上桌,香气四溢,但包间里的气氛却始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陈父话不多,只是默默喝着茶,偶尔和陈立东或者亲家公简短交流一两句。陈母则努力扮演着主人的角色,笑着招呼大家:“吃菜,都趁热吃,别客气。”

然而,席间最活跃的,莫过于李建明。他仿佛自带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场,拿着公筷,动作娴熟地频频布菜。

“叔叔,阿姨,尝尝这个清蒸鱼,看着就很鲜嫩。”他首先将一大块鱼腹肉夹到了王秀雅父亲的碟子里。

“阿姨,您爱吃的白切鸡,这蘸料调得不错。”紧接着,一块油光发亮的鸡腿肉又落入了王秀雅母亲的碗中。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向身边的王秀雅,声音都柔和了几分:“秀雅姐,你最近气色有点弱,多喝点这菌菇汤,很滋补的。”说着,就用汤勺盛了满满一小碗汤,小心翼翼地放在王秀雅面前。

王秀雅脸上立刻浮现出受用的表情,眼含笑意地瞥了李建明一眼,轻声说:“谢谢建明,你自己也吃,别光顾着我们。”

这一来一往,亲密自然,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被冷落在主位的寿星陈母,面前的小碟子却一直是空荡荡的,只有陈立东沉默地给她夹过几次菜。陈母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但她性子软,只是低着头,小口吃着儿子夹来的菜,偶尔抬眼看看那相谈甚欢的“一家三口”,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黯然。

陈立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泛白。他看着王秀雅对着李建明时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再对比她对自己和父母那近乎敷衍的客气,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压抑不住。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但目光扫过一脸满意笑容的岳父岳母,又看到妻子那全然不觉、甚至乐在其中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这种场合,撕破脸皮,最难堪的还是自己的父母。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李建明似乎更加放松,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是刚才王秀雅父亲给他斟满的白酒,站起身,面向今天的寿星,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阿姨,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陈母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单独向自己敬酒,连忙也端起了自己的饮料杯,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哎,好,好,谢谢你小李。”

就在两只杯子将要碰上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李建明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手中满满一杯白酒,不受控制地向前泼洒出去。澄澈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几乎全泼在了陈母胸前那片暗红色的缎面衣料上。

“哎呀!”陈母惊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惊得后退半步,杯子里的饮料也晃了出来。

刹那间,整个包间安静了下来。

陈立东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身就要过去。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王秀雅“噌”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但她第一个动作,却不是看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婆婆,而是一把抓过桌上的纸巾,迅速拉过李建明那只空着的手,一边低头急切地擦拭着他手上并不存在的酒渍,一边连声安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宽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没事没事!建明,没吓着吧?手没事吧?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肯定是这地滑!”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才像是忽然想起受害者是谁,转过头,对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呆立在原地的陈母,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妈,你别介意啊,建明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就是没站稳。没事的,回去洗洗就好了。”

“回去洗洗就好了?”陈立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件衣服,是母亲珍藏了多年都舍不得多穿的!那酒渍,浸在深色的缎子上,迅速洇开一大片难看的水痕,紧紧贴着母亲的皮肤,冰凉黏腻。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尴尬,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陈立东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得像尊雕像的陈父,突然有了动作。

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碟,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关心。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放在桌下的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啪!”

一声突兀又响亮的脆响,震彻了整个包间。

陈父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了红木桌面上。那力道之大,让桌上的碗碟都跟着震颤了一下,发出嗡嗡的余响。

所有人都被这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陈父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平日里总是布满温和皱纹的脸上,此刻已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那双平时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先是死死地钉在王秀雅那张写满错愕的脸上,然后,目光如冰冷的铁锥,狠狠刺向还举着空酒杯、一脸“无辜”和“慌乱”的李建明。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时间停滞,声音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王秀雅父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张着嘴,似乎想打圆场,却又被陈父身上那股从未见过的骇人怒气震慑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父的嘴唇哆嗦着,显然是在用极大的意志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他那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按在刚才拍下的筷子上,因为用力,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就这样死死地瞪着那两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深深刺伤后的痛楚。

最终,他从牙缝里,极轻又极重地挤出了一声短促的冷哼,猛地别开了头,不再看他们一眼。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剧烈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内心远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一场风暴,似乎被强行摁压了下去,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比任何喧嚣的争吵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陈立东看着父亲强忍怒火的侧影,看着母亲湿透的衣襟和苍白的脸,再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甚至对李建明流露出更多关切的妻子,他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里,一点点,沉底,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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