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缘甚至没有回头。
那只承载着极致恶意的小瓶子，在半空中就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独眼壮汉脸上狰狞的狂笑凝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瓶致命的药剂，以及里面翻涌的黑色液体，悬停在距离赢缘后背不到一米的地方。
然后，分解开始了。
和之前分解牢笼时一模一样。
无声无息。
漆黑的玻璃瓶，不祥的黑色液体，都化作了最原始的粒子，继而变成一捧毫无威胁的银灰色粉末，洋洋洒洒地飘落。
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剩下。
“不……不可能……”
独眼壮汉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绝望的呜咽。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疯狂，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这种超越理解的力量，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他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身体在地上微微抽搐，生命的气息迅速流逝。
赢缘没有理会地上的杂鱼。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那头漂亮的银发也失去了光泽，干枯得像是败草。
必须尽快治疗。
这个山洞阴暗潮湿，显然不是个好地方。
赢缘抱着她，转身走出了这个散发着血腥与恶臭的洞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残阳的余晖给森林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来时的那个小村庄走去。
怀里的身躯轻飘飘的，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这让他走路的速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没过多久，他就在村庄的边缘，找到了一间废弃的猎人小屋。屋子很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赢缘将少女平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草垫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一股精纯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渡入少女的体内。这是他修炼的《轮转回源功》所产生的灵力，温和而又生机勃勃，最擅长滋养和修复。
灵力一进入少女的身体，赢缘就感觉到了不同。
她的经脉虽然残破，但异常坚韧。她的身体深处，潜藏着一股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本源，只是这股本源此刻像是被无数道枷锁牢牢锁住，陷入了沉寂。
即使如此，仅仅是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也远比他见过的任何生物都要强悍。
“有点意思。”
赢缘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股灵力带着浓郁的乙木生机，所过之处，那些破损的经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干涸的血肉重新变得充盈，就连那些狰狞的伤口，表层的皮肉也开始蠕动、生长。
少女紧蹙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
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当赢缘收回手时，少女的呼吸已经平稳有力，生命体征也脱离了危险。
剩下的，就需要她自己慢慢恢复了。
做完这一切，赢缘才感觉有些疲惫。他毕竟只是个刚入门的筑基期修士，刚才又是拆笼子又是救人，灵力消耗了不少。
他盘膝坐在一旁，开始打坐恢复。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小屋内的一角。
就在这时，草垫上的少女，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纯粹的金色，瞳孔是竖直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光泽。
她第一时间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当她看到盘膝坐在不远处的赢缘时，身体瞬间紧绷，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是你？”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赢缘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你醒了。”
少女审视着他，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戒备与疑惑。“是你救了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一连串的问题。
“我叫赢缘。”赢缘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路过，顺手而已。”
“路过？顺手？”少女咀嚼着这几个字，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行为逻辑。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从未见过有生物会“顺手”去招惹“黑火会”那种麻烦的组织。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挺直了纤弱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些属于强者的尊严。
“人类，你救下了一位高贵的龙族。说出你的愿望，作为报答，我可以满足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龙族？
赢缘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姑娘是不是被打坏脑子了？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龙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一种类人种族？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除了发色和瞳色比较特别，身材……嗯，严重营养不良，完全看不出来。其他地方跟普通人类少女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体内那股庞大的生命本源倒是真的。
“我没什么愿望。”赢缘的回答很干脆。
少女愣住了。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在她的认知中，贪婪是人类的本性。面对一个龙族的承诺，这个人类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难道他不知道龙族意味着什么吗？
“你……你难道不想要金钱？财宝？还是说，你想要更强大的力量？”她试探着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赢缘摊了摊手，说的是实话。金钱？他随时可以点石成金。力量？他自己的挂就够用了。
少女彻底迷惑了。
这个人类，看不透。
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能轻易捏碎黑火会的打手，能无声无息地分解符文锁链，但他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属于法师的魔力波动，也没有骑士的斗气痕迹。
他就像一个普通人。
一个强大到诡异的普通人。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了。不过你身体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休养。”赢缘打破了沉默。
少女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那些狰狞的伤口果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疤痕。体内也多了一股温暖的气流，正在不断滋养着她残破的身躯。
她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叫莉莉娅。”她轻声说道，算是正式的自我介绍。她省略了自己那长长的一串真名后缀，只说出了最简单的部分。
“莉莉娅。”赢缘点点头，“你为什么会被他们抓住？”
提到这个，莉莉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屈辱与愤怒。
“我遭到了一个邪恶法师的暗算！他用卑鄙的陷阱封印了我的力量，然后让那些鬣狗一样的家伙把我抓住，想把我当成实验材料！”
“又是法师。”赢缘小声嘀咕。
看来这个世界的法师，名声不怎么好啊。
“你知道那个法师在哪吗？”
莉莉娅摇了摇头，有些沮丧。“我只知道他在黑木林深处，具体位置……我被封印后，就失去了大部分感知。”
线索断了。
赢缘倒也不觉得意外。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小屋内的寂静。
咕噜噜……
声音是从莉莉娅的肚子传出来的。
她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连耳根都透着粉色。高贵龙族的威严形象，瞬间崩塌。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赢缘看着她，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饿了？”
莉莉娅把头埋得低低的，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嗯”了一声。
赢缘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当然，在莉莉娅看来，他只是凭空一掏——拿出了一些食物。一块烤得金黄的肉干，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散发着麦香的……馒头。
这是他自己闲着没事做的。
他把食物递了过去。
莉莉-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身体的本能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肉干。
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亮了。
好吃！
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不再顾及形象，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块足有半斤重的肉干，三两口就下了肚。然后是那个馒头，也被她风卷残云般消灭。
吃完之后，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用那双亮晶晶的金色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赢缘。
那眼神，分明在说：还有吗？
赢缘：“……”
这饭量，好像……确实不太像普通人类少女。
他默默地又掏出了五份同样的食物。
五分钟后。
看着面前堆起的一小堆干净的油纸，和依旧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莉莉娅，赢缘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有点相信，她可能真的是龙族了。
至少，在“能吃”这个属性上，非常符合传说。
莉莉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小声辩解道：“我……我只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赢缘没说话，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壶清水递给她。
莉莉娅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吃饱喝足，力气也恢复了一些。她站起身，走到赢缘面前，郑重其事地微微躬身。
“人类，不，赢缘。我，莉莉娅，以龙族之名起誓，从今天起，我将追随于你，直到我还清你拯救我的恩情为止。”
赢缘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无奈。
“我说了，我不需要……”
“这是龙族的准则！”莉莉娅固执地打断了他，“有恩必还！在你没有提出要求之前，我就是你最忠实的仆人！”
仆人？
赢缘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莉莉娅身上那件破破烂烂、勉强能蔽体的衣物，又看了看她那张虽然沾着灰尘却难掩绝色的脸蛋，以及那头标志性的银发。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伸出手，灵力在掌心汇聚。
光芒闪过，一套崭新的衣物出现在他手中。
那是一套款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带着白色的围裙和袖口，裁剪得体，正是他印象中最经典的女仆装样式。
莉莉娅看着这套凭空出现的衣服，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惊奇。
“穿上吧。”赢缘把衣服递给她，“总不能一直穿着这身破烂。”
莉莉娅接过衣服，柔软顺滑的布料让她爱不释手。
她毫不避讳地当着赢缘的面，就准备换上。
“停！”
赢缘赶紧转过身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很快，莉莉娅的声音响起。
“好了。”
赢缘转过身，然后微微一怔。
月光下，银发的女仆，安静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