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针落可闻的死寂。
球房里几十号人,此刻仿佛集体失声,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证明他们还是活物。
每个人的瞳孔里,都倒映着那张空空如也的红球区,以及那个持杆而立、身形并不算高大,此刻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
一杆。
仅仅一杆。
用最狂野、最不讲理、最被“学院派”所不齿的暴力开球,清空了斯诺克的红球区。
这不是技巧,这是魔法。
这不是台球,这是神迹。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这根引线点燃了整个火药桶。
“我去——!”
“清……清台了!一杆清台!”
“妈的!老子打了一辈子球,就没见过这么打球的!这跟我说是人能打出来的?!”
“那母球跟装了导航似的!活了!它活了!”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引爆。欢呼声、怒吼声、难以置信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老刘球房”那老旧的屋顶。胖子和老刘冲了过来,一个死死抱住周一心的胳膊,激动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一个则老泪纵横,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拍着周一心的肩膀。
他们是草根,是野路子,常年被所谓的正统球手鄙视。
而今天,周一心用这一杆,为他们所有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在这山呼海啸般的狂热中,林少和李思思的脸色,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林少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像一张揉烂的废纸。他死死地盯着球台,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像是疯了一样,嘶吼出声,“这是运气!是蒙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无法接受,自己引以为傲、奉为圭臬的斯诺克艺术,被这种他眼中的“下九流杂耍”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践踏得体无完肤。这比直接输掉比赛,更让他感到羞辱。
“杂耍!你这就是杂耍!”林少指着周一心的鼻子,声音尖利,“有种别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局!就打你最擅长的黑八!敢不敢?!”
他想在周一心最熟悉的领域,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他,找回自己丢失的颜面,证明自己的高贵。
李思思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对!林少可是我们市里业余黑八圈排得上号的!周一心,你敢吗?别是只会这种碰运气的把戏!”
她看着周一心,眼神复杂。那一杆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让她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一丝动摇。但她不能承认,她必须将周一心踩下去,才能证明自己当初抛弃他、选择林少是正确的。
球房里的欢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一心身上。
用黑八对决?
这林少是疯了吗?刚刚那一杆神乎其技的表现还不够?他还要在人家的主场上自取其辱?
周一心看着状若癫狂的林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痞气的笑容。
他还没开口,脑海中,那个沧桑而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戏谑。
【叮!】
【触发临时任务:道心摧毁!】
【任务要求:接受挑战。以最华丽、最具观赏性的方式,零封对手,使其一杆都无法击出,从精神层面彻底摧毁其对台球的认知。】
【任务奖励:身法秘籍——‘磐石架’(初窥门径)。】
“磐石架?”周一心心中一动。
杆神的声音悠悠传来:“身法,乃球道之根基。下盘不稳,万法皆空。‘磐石架’,能让你出杆之时,身如磐石,稳如泰山,发力精准度提升三成。”
好东西!
周一心心中大定,抬眼看向林少,慢悠悠地开口了。
“跟你打?”他故意拉长了音调,用球杆轻轻敲了敲地面,“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支持他的街坊球友,笑道:“不过,赌注得改改。”
林少以为他怕了,狞笑道:“怎么?想反悔?晚了!”
“不不不,”周一心摇了摇手指,“你的手,我没兴趣。太脏。”
“你!”林少气得差点跳起来。
周一心没理他,继续说道:“这样吧,我赢了,你刚才不是说要盘下这球房吗?现在,你当着大家的面,给老刘,给胖子,给我这帮兄弟们,鞠躬道歉。然后,拿出一百万,给球房重新装修。怎么样,林大少,玩得起吗?”
一百万,对林少来说不算什么,但当众鞠躬道歉,这比废了他一只手还难受。
“好!我跟你赌!”林少咬牙切齿地吼道,“但你要是输了,我不但要你的手,还要你跪下来,舔干净我的皮鞋!”
“可以。”周一心答应得干脆利落,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将那根破旧的球杆递给胖子,转身从球房的公用杆架上,随意抽了一根最普通的公用杆。
“对付你,还用不着我的‘老伙计’。”
这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霸气。
“狂妄!”林少气得浑身发抖,亲自上前摆球。他要用最完美的开球,给周一心一个下马威。
裁判由球房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担任。
“黑八规则,一局定胜负,林少开球。”
林少深呼吸,俯下身,摆出标准的学院派姿势,眼神专注。然而,他越是想集中精神,刚才周一心那一杆“神仙球”的画面就越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砰!”
一声闷响。
开球软弱无力,球堆散得七零八落,不仅一颗球未进,母球还很不巧地停在了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没有任何下球线路。
一次典型的、因为心态失衡导致的低级失误。
全场一片哄笑。
“哈哈哈,就这?还市里排得上号?”
“我看是倒数排得上号吧!”
李思思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少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你了。”裁判看向周一心。
周一心拎着那根公用杆,懒洋洋地走了上去,甚至没有仔细观察球形,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全色。”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选择了难度更高的全色球。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出杆了。
“砰!”
第一杆,大力击打。母球撞击目标球后,一个精妙的拉杆,不仅将目标球送入底袋,母球还精准地撞开了两颗纠缠在一起的全色球,瞬间盘活了整个局面。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刚才还嘲笑林少的众人,此刻都安静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敬畏。
如果说上一局的斯诺克是石破天惊的“神迹”,那么这一局的黑八,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艺术展”。
第二杆,一记轻柔的推杆,目标球应声入袋,母球如同被丝线牵引,缓缓滚动了半米,停在了下一颗球的最佳攻击位置。这叫“穿针引线”。
第三杆,面对一颗被对手花色球挡住线路的难题,周一心嘴角一扬,杆头微微抬起。
“他要干什么?跳球?”
“不可能!距离太近了,这怎么跳?”
话音未落,只听“噌”的一声轻响,母球轻盈地一跃,如同一只灵巧的白兔,越过了障碍球,精准地点击在目标球上,入袋!
“天!组合跳球!”
“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操作!”
林少站在一旁,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原本以为,周一心的黑八,就是街头那种只知道大力出奇迹的野路子。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周一心的每一杆,都蕴含着他对角度、力量、旋转的极致理解。那些在他看来需要深思熟虑、小心处理的球,在周一心手里,却如同信手拈来般轻松写意。
更让他感到崩溃的是,周一心打球时的那种态度。
他一边打,一边还有闲心跟旁边的胖子聊天。
“胖子,晚上想吃啥?赢了钱,哥请你吃顿好的。”
“嘿嘿,一心哥,我想吃腰子,大腰子!”
“行,管够!”
周一心甚至还冲着李思思的方向,吹了声口哨,眨了眨眼,那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在进行一场赌上右手和尊严的对决,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
这已经不是技术上的碾压了。
这是人格上的侮辱!
林少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家世、财富、球技,在眼前这个穿着地摊货、拿着公用杆的男人面前,被撕得粉碎,踩在脚下,还被狠狠地碾了两脚。
砰!
砰!
砰!
一颗,又一颗。
台面上的全色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周一心的每一杆都那么随意,却又那么精准,仿佛整个球台都是他身体的延伸。
他的身法,时而如游龙般灵动,绕台走位,行云流水;时而又如磐石般沉稳,俯身出杆,纹丝不动。
这是一种完全凌驾于林少认知之上的境界。
他打的不是球,是道。
是属于他周一心的,狂放不羁、却又精妙入微的“球道”!
终于,台面上只剩下最后一颗黑八。
黑八的位置并不好,紧贴着库边,角度极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杆,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周一心没有立刻击打,而是拿着球杆,走到了面如死灰的林少面前,用杆头轻轻点了点他身前的球袋。
“看好了,就进这个袋。”
说完,他回到击球位,甚至没有俯身瞄准,只是半弯着腰,以一个极其潇洒写意的姿势,随手一推。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
黑八应声而动,沿着库边,如同被精确制导的导弹,稳稳地、不偏不倚地,滚进了林少身前那个被指定的袋口。
一杆清台!
从开局到结束,林少,一杆未出。
他甚至连触碰球杆的机会都没有。
“赢……赢了!”
“一心哥牛而毕之!!!”
短暂的寂静后,整个球房彻底沸腾了!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狂热的欢呼声,如同海啸一般,将周一心淹没。
而林少,在黑八落袋的那一刻,身体剧烈地一晃,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的球道……”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那种支撑着他所有骄傲和自信的东西,被周一心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彻底击碎了。
“扑通”一声,他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李思思也彻底呆住了,她看着被众人如英雄般簇拥的周一心,又看了看地上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的林少,一张化着浓妆的脸,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她知道,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错误的一个选择。
周一心在胖子和老刘的簇拥下,走到林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
“林少,赌注,还算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