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是说一出是一出。
魏良时愣愣的瞧着他狂奔出槐花巷,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要咬他一口,跑得越快,风吹进袍裾和袖子,鼓起来像是钻了只精怪,越能感到他身上的肉都是活的。
身后传来母亲咳嗽一声,淡淡吩咐芸娘去劈柴火的声音。
芸娘是家里的仅有的一个下人,三十多年前幽州失守,北方被胡人占据,跟着家人逃难来的建康,辗转十三岁被卖到魏家,在魏家做了十年工,带大了她的大姐和二姐,又带大了她。
芸娘二十三岁时被父亲收了房成了妾,除了时不时陪父亲过夜,平日里依旧做着劈柴扫地打下手的粗活,吃饭的时候就端了碗去灶房的小马扎上坐着的吃,将不大的饭桌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只不过不用再给她薪水就是了。
魏良时并没有多喜欢这个庸弱唠叨的姨娘,只是长夜漫漫,除了研习功课,看书写字,她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只是母亲执着纠正她的某些行为,便常常叫芸娘来陪着。
芸娘坐在茶几边的椅子上,看着魏良时换上一身烟霞色的交领长裙,坐在镜子前拿起一串红艳艳的玛瑙项链在脖子上比划,拆了长长的棉麻裹胸,小姑娘的胸脯已有了翘模样。
“您这不对,就算不把胸勒得平平的,姑娘家也是要把胸裹起来束着的,不然印出轮廓来不好看,而且不裹起来要下垂的——”
“那就更不好看了,男人瞧了要扫兴的。”
芸娘笑呵呵的说:“现在都爱丁香ru,太大太小都不好看。”
她磕着瓜子,含笑道:“不过您是‘男人’,不用什么丁香ru。”
魏良时把玛瑙项链放进盒子里,又拿起一只鎏金玉兰花簪子插在脑后的发髻上比了比,闲闲的摆弄着这些亮晶晶的首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讲话。
讲到魏家的事情,魏良时来了兴趣,问她在家里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生出个一男半女,芸娘幽怨的叹了口气,讳莫如深的看着她:“水筒不出水,庄稼哪里长得出来。”
想到魏良时才不到十九岁,芸娘捂着唇笑了笑,“从前我也愁呐,没个亲儿子老了怎么办呢,现在也想开了,年轻的时候伺候老爷夫人,年纪大了就伺候您,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反正是不能说男人不行的。”
魏良时闻言笑了笑。
“为什么?”
芸娘轻声道,“男人都要面子,要是说他不行,指定跟你急呢。”
说到这里她咯咯笑起来,讳莫如深道:“尤其啊是在床上。”
“大男人哪里懂什么弯弯绕绕,说一就是一,不像女人家,女人一多那是非就多了,挑拨离间下药挖坑那叫一个阴毒呢,您虽然命不好,投了个女胎,但是造化好,能做个男人整日里跟男人们打交道,舒坦!”
“也就是您身在福中不知福,夜里还瞒着夫人穿女装,做女人哪里好呢,要是能选,我呀只想做个男人。”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怪不得呢,魏良时笑了笑没说话。
待到翌日御术科月考,魏良时第一轮险胜萧瑾瑜,看到萧瑾瑜脸色紧绷站在一边,不知怎么的就香气芸娘的话来,脚步一顿。
“萧世子。”魏良时转头对萧瑾瑜诚恳道:“不必气馁,你已经很优秀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明明好心,这话一出,萧瑾瑜脸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的濒临崩溃,他的唇似乎抽了抽,脸颊上的肉也跟着抖动,那双黢黑的眼几乎溢出眼泪来,双目通红的看着她。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气氛很是尴尬。
好在魏良时不及思索,萧承稷身边的长随长安快步走过来叫她过去,她面色自若的撇下眼眶通红的萧瑾瑜转身就走。
甬道长长,长安揣着袖子走在前头为她打起层层的苇帘,笑吟吟的奉承她。
“魏君今日风采卓绝,别说小人瞧着五体投地,就连殿下看着,也觉得养眼,这不特地让小人请魏君过去坐坐,吃些水果消消暑气。”
她抬起袖子又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状似无意道:“夫子一个人在帐中?”
长安笑道:“是呀,我们家殿下喜静,鲜少请人过去闲坐的。”
她脚步放缓了些。
主帐里安安静静的,长安将她送到门口也不进去,为她撩开帐子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样的笑,仿佛请君入瓮一样,她神色自若的踏进瓮里,并没有萧承稷的身影。
茶几上摆着堆成小山的新鲜瓜果和各色点心,中间的铜鼎里是一块巨大的缓缓融化的冰,塌后的山水屏风上绘着亭台楼阁山川锦绣。
她站得腿麻,见着屏风后头人影恍然,犹豫一瞬,试探性在茶几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男人慵懒的声音就从十二折漆金描银的山水屏风后传来,
“胆子忒大。”
她转过头,萧承稷身披玄色燕居常服,手执一卷书,缓缓踱步绕过屏风。
他微微挑眉,画一样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挑,“谁准你坐的?”
她站起身,微微一揖:“学生愚钝,听长安说是夫子请学生来闲坐,以为是夫子首肯,便自作主张坐下了。”
“油嘴滑舌。”
台阶上的男人嗤笑一声,听不出喜怒。
魏良时正待他发落。
就见他将手中的册子随手扔到一边,吩淡淡道。
“本王要一篇水利策论,你今日写一篇出来,明日卯时之前交到我的桌上。”
晋国中原水患,北方干旱,朝廷正在征集治水的良方,也正好拿来,探探魏良时的底。
今日马术月考,上午一场,下午还有两场,拖拖拉拉起码申时才能结束。
魏良时犹豫一瞬,刚应下一声“是”,便听上首传来一声轻呵。
“你可知道为何要写这篇策论?写多少字,打算如何写?”
萧承稷问的细碎温和,幽幽道:“这策论可是本王是要献上去呈给陛下阅览的。”
也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应下,只当不过又是个阳奉阴违的蠢材,萧承稷凉凉的瞥了魏良时一眼。
魏良时想了想,条例清晰道。
“学生猜测,正因为豫州水灾,青州旱灾,西蜀与南宋又虎视眈眈,陛下广征良策,所以夫子才让学生作此策论,学生曾经翻阅过本朝和前朝先贤的策论,夫子应该想让学生按照他们的格式来写,字数太多显得冗长,字数太少不够详细,学生以为三千字左右就很好。”
她低头自觉答的流畅,不查阶上的萧承稷显示一顿,眼中兴味越发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