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法医中心。
主任法医是个五十多岁的藏族老者，叫强巴，在这一行干了三十年，什么样的案子都见过。
但今天，他的表情很凝重。
“八具尸体我们都仔细检查过了，”
强巴主任指着解剖台上的报告。
“确实都是被大型利器撕裂致死，伤口形状一致。”
“有可能是登山工具互相杀戮导致的。”
“但奇怪的是，他们的死亡顺序和现场布局显示，这不是随机的暴力冲突。”
强巴主任指着现场照片。
“从血迹分析，他们是为了争夺某些东西而厮杀的。”
“争夺什么？”王队长问。
“可能是各种生存资源。”
“比如氧气、食物、通讯设备。”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人为制造资源短缺的痕迹。”
房间里一片安静。
我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因为这个发现太震撼了。
“这个我们会调查。”王队长站起身。
“但现在，章一楠，你需要配合我们进行更详细的询问。”
“包括你的行李、你的活动轨迹，以及你对野外生存的了解程度。”
强巴主任补充道：“还有一个发现，现场的资源破坏很有技巧性。”
“氧气瓶的阀门被人为调大了流量，导致氧气快速流失。食物包装被故意划破，让食物暴露在低温下变质。”
“最关键的是，GPS定位器和卫星电话的电池被人取走了，但做得很隐蔽，不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我心跳加速。这些破坏手法确实很专业，需要一定的野外生存知识。
“章一楠，”王队长盯着我，“你对野外生存和登山装备很了解吗？”
“我做过一些功课，知道哪些设备重要，怎么使用。”
“那你知道如何人为制造设备故障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承认知道，就等于承认我有作案的技术能力。
否认，但我确实学过这些。
“我听说过一些，但都是为了防范意外。”
王队长记录着我的话：“你们队伍里还有谁懂这些技术知识？”
“老陈经验最丰富，小张也懂设备维护。其他人都是按照指导操作。”
“老陈和小张都死了，”王队长提醒我。
“而且从破坏手法来看，这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那是谁做的？”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强巴主任说，“而且根据现场痕迹分析，破坏行为发生在案发前几个小时。”
我感到一阵寒意。
案发前几个小时，正是我在营地外面活动的时间。
根据之前看到的照片，我确实有单独接触设备的机会。
6.
“章一楠！”
“案发前你有没有单独接触过这些设备？”
“我……我记不清了，可能整理装备时碰过？”
“整理什么装备？做了什么操作？”
“就是……检查氧气瓶，整理食物，确认通讯设备正常。”
“在什么时候？”
“晚上10点左右，大家准备休息前。”
王队长和强巴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
“章一楠，如果设备真的是被人为破坏的，那凶手一定有单独接触的机会。你刚才承认了，你在关键时间独自接触过所有关键设备。”
我努力回想那晚的细节。
确实，在大家准备睡觉前，我主动提出要检查装备。
当时我说是为了安全，确保明天攀登顺利。
其他人都在帐篷里休息，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忙活了半个多小时。
“有……有过接触。”我小声说，“但我只是在检查，确保安全。”
“检查什么？”
“氧气瓶的压力表，食物的保存情况，通讯设备的电量。”
“谁让你检查的？”
“我……我自己主动的，因为担心设备有问题。”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紧张。
我意识到，这个发现让我从受害者变成了嫌疑人。
而且是最大的嫌疑人。
“章一楠，”王队长严肃地说。
“现在情况很复杂。设备破坏导致了生存危机，而生存危机导致了互相残杀。”
“而你，是唯一有机会破坏设备的人。”
“更重要的是，你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怨恨。”
我感到世界在旋转。
“我没有故意破坏！我怎么可能预料到他们会互相杀戮？”
“这个我们会调查。”
“但现在，你需要配合我们进行更详细的询问。”
“包括你的技术能力评估，以及你对人性的理解程度。”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设备被破坏了，破坏导致了生存危机。
而我是唯一有机会接触设备的人。
我确实恨他们，确实和他们发生过激烈冲突。
我确实知道如何破坏这些设备。
我确实有机会在那半小时里做手脚。
但我真的没有故意破坏。
至少，我不记得自己故意破坏了。
可是，如果我真的在愤怒中做了什么……
如果我在潜意识里希望他们出事……
那我还能算是无辜的吗？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设备真的被破坏了，为什么我没有受到影响？为什么我有足够的氧气和食物？”
王队长看着我：“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
“也许，你提前为自己准备了后备资源。”
“也许，你知道危机什么时候会来临。”
“所以，你能在其他人绝望的时候保持冷静。”
这个推论让我更加恐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只是破坏者，还是预谋者。
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活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策划了一切？
还是意味着，我真的只是运气好？
我感到一阵眩晕，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高原反应。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设备的破坏，改变了一切。
7.
第六天下午，王队长带着几个技术人员来到我的房间。
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手里拿着一堆文件。
“章一楠，我们对这八个死者的背景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王队长在我对面坐下，将一叠照片放在桌上。
“你知道‘黑鹰救援队’吗？”
我愣了一下：“没听说过。”
“这是一个私人救援组织，专门承接高风险的山地救援任务。”
王队长指着照片，“你的这八个队友，五年前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统一救援服的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老陈、小张他们，只是那时候他们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这个组织后来怎么了？”
“解散了。”王队长的声音很沉重，“因为一次严重的救援事故。”
他翻开另一个文件夹。
“五年前的8月15日，四川九寨沟发生了一次大规模山体滑坡，有十几个游客被困在山谷里。”
“当地政府联系了黑鹰救援队进行紧急救援。”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然后呢？”
“然后黑鹰救援队派出了12人救援小组。”王队长拿出一张合影，“其中包括你这八个队友，还有另外4个人。”
他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年轻男子：“李峰，25岁，救援队技术骨干，负责绳索救援。”
我看到这个名字和照片，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峰哥。
我的未婚夫。
“在救援过程中，出现了二次滑坡的危险。”王队长继续说，“救援队面临选择：是继续救援还是立即撤离。”
“12个队员分成了两派。李峰带领3个队员坚持留下救援，而这8个人选择了撤离。”
我的眼泪开始往下流，但我努力控制着不让王队长发现。
“结果呢？”
“李峰和他的3个队友成功救出了6个游客，但他们4个人却被二次滑坡掩埋，全部遇难。”
“而那8个撤离的人安全回到了地面。”
但这，只是悲剧的开始……
我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掐进了手心。
“这不是重点，”王队长翻到另一页，“重点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李峰他们死后，这8个人联合起来编造了一个谎言。”
“什么谎言？”
“他们说李峰违背了救援纪律，擅自行动，导致了救援失败和人员伤亡。”
我猛地抬起头：“什么？！”
“他们说，本来整个队伍是要安全撤离的，但李峰坚持要逞英雄，不服从指挥，强行留下救援。”
“结果害死了3个队友，也没能救出更多游客。”
王队长拿出一份调查报告：“由于现场被掩埋，缺乏直接证据，加上这8个人统一口径，调查组最终认定李峰负有主要责任。”
我感到天旋地转，愤怒得浑身发抖：
“胡说！峰哥是英雄！他是为了救人才留下的！”
王队长锐利地看着我：“你认识李峰？”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已经无法收回。
“我……我……”
王队长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峰哥生前的身份证复印件。
“李峰的紧急联系人，章一楠，关系：未婚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8.
“你不是什么无关的路人，你是被污名化的英雄的未婚妻。”
“你参加这次探险，根本不是为了挑战自己，而是为了报仇。”
我再也无法隐瞒，眼泪如决堤的洪水：
“是的！我恨他们！我恨死他们了！”
“峰哥是英雄！他为了救人献出了生命！可这些懦夫不仅逃跑了，还要把罪名推给他！”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让峰哥背上救援失败的罪名？”
我彻底崩溃了，五年来压抑的愤怒全部爆发：
“你知道峰哥是怎么死的吗？他明明可以撤退的！明明可以安全回来的！”
“但他选择了留下，选择了救人！他说过，救援队员的职责就是拯救生命！”
“可这些畜生害怕死亡，抛弃了职责，抛弃了战友，还要栽赃陷害！”
“更可恶的是，”我愤怒地拍打着桌子，“他们后来还利用这次’经历’成立了探险公司！”
“宣传自己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专业救援员’！把自己包装成英雄！”
“而峰哥呢？峰哥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被说成是不服从指挥的害群之马！”
“甚至连抚恤金都没有！连烈士称号都被取消了！”
王队长静静地听着我的控诉，然后问道：
“所以你杀了他们？”
“我没有杀他们！”
“我恨他们，我想看到他们死，但我没有动手！”
“那你能解释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吗？”
我沉默了。
是啊，为什么那8个害死峰哥、陷害峰哥的人都死了，而我却活着？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章一楠，”王队长拿出一个文件夹，“我们发现你在过去三年里一直在收集关于这8个人的资料。”
“他们的行程、习惯、身体状况、家庭情况，你都了如指掌。”
“而且你还专门学习了高原医学、野外生存、甚至毒理学。”
“这不像是巧合，更像是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
我看着那些证据，心中五味杂陈。
确实，我花了三年时间准备。
我学习了他们可能用到的所有知识，了解了他们的所有弱点。
我想要报仇，想要为峰哥讨回公道。
但我真的没有动手杀人。
“王队长，”我虚弱地问，“如果有什么力量帮我报了仇，我算是有罪吗？”
“章一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力量，只有人为的阴谋。”
“而你，就是那个制造阴谋的人。”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巧合。
8个仇人的死亡，加上我完美的生存，加上我三年的准备……
这怎么看都像是精心策划的复仇。
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亲手杀任何人。
王队长看着我复杂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
“章一楠，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但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你直接杀害了任何人。”
“从法律角度来说，你确实可能无罪。”
“但道德上……”他摇摇头。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三天后，我被释放了。
证据不足，无法起诉。
我重新获得了自由。
9.
一个月后，拉萨的一家小旅馆里。
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远方的雪山，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媒体已经失去了兴趣，警方也停止了调查。
雪山营地的八具尸体案，被定性为”极端环境下的团体精神崩溃事件”。
没有人知道真相。
除了我。
李峰，你在天之灵，看着我吧。
那天晚上，一切都按照我三年来的计划进行。
第三天，当我破坏最后一批氧气瓶时，我知道复仇的日子终于到了。
当老陈发现氧气用得特别快时，他的声音开始带着焦虑：
“章一楠，氧气怎么用得这么快？”
我装作无知地回答：“不知道啊，可能是设备有问题？大家节约点用吧。”
当小张惊恐地发现食物不够时，我心中暗喜：
“妈的，按这个消耗速度，氧气最多够三个人用！”
当阿伟检查物资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
“食物也不够了，有人偷吃了！我们的压缩饼干少了一半！”
恐慌开始蔓延了。老陈在重新分配氧气，小张在清点食物，其他人开始互相猜疑。
在生死面前，友谊算什么？
晚上10点，我躲在距离营地500米外的岩石后面，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好戏。
营地里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老王，我看到你偷偷往自己帐篷里藏氧气瓶了！”老陈咆哮。
“胡说八道！是你自己用得太多了！”老王反驳，声音尖锐。
“救援队联系不上了，卫星电话坏了！”小张绝望地叫道。
“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那我们必须做选择，”阿旺的声音冷得像冰。
“要么一起死，要么……减少人数。”
来了，人性的丑恶面开始显露了。
李峰，你听到了吗？这就是当年抛弃你的那些人。
晚上11点，冲突彻底爆发：
“我不想死！我还有老婆孩子！”小刘歇斯底里地叫着。
“你们这些单身狗死了就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比我们更有活下去的权利？”阿伟愤怒地吼道。
然后我听到了第一声惨叫……
“啊！老陈！你疯了！”小张尖叫，“你用冰镐砸我！”
“对不起，对不起……但我必须活下去……”老陈的声音充满痛苦和疯狂。
接下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搏斗声。
第一个死者，小张。死于钝器重击，头骨粉碎性骨折。老陈下手真狠，一共砸了八下才停手。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老陈疯了！大家一起制服他！”老王叫道。
“用绳子！用登山绳勒死他！”阿伟建议。
但老陈显然不会束手就擒：
“你们都想杀我？那我先杀了你们！”
嗤！刀子捅进血肉的声音。
“啊！他捅了我！他用登山刀捅了我的肚子！”
老王惨叫，“我的肠子……我的肠子流出来了……”
“抓住他！不要让他再伤人！”
我继续冷血地解说：
老王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肠子确实流了一地。
但老陈还没有停手的意思，现在他盯上了阿伟。
“阿伟，你不是想用绳子吗？我先用绳子招待你！”老陈疯狂地笑着。
“不要，不要……我错了。我不该……”
阿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呃……呃……救……救命……”
“用力！勒死这个王八蛋！”老陈咬牙切齿。
过了两分钟，阿伟彻底没了声音。
阿伟死了，被登山绳活活勒死。
他的脸都紫了，舌头伸出来老长。
现在还剩下五个人。
但杀戮远没有结束：
“老陈杀了三个人！我们必须联手干掉他！”小刘大叫。
“对！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阿旺附和。
“你们这些伪君子！”老陈咆哮。
“刚才谁说要减少人数的？现在装什么好人？”
接下来是五对一的围攻：
“从背后偷袭他！”
“用冰镐砸他的后脑勺！”
“压住他的手！不要让他拿刀！”
“啊！你们……你们这群……”老陈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陈死了，后脑勺被砸成了肉酱。
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现在还剩下四个人，而氧气只够两个人用。
杀戮，才刚刚进入高潮。
10.
果然，短暂的安静后，新的冲突爆发了：
“氧气不够了！”小刘检查后绝望地说，“只够两个人撑到救援！”
“那就再杀两个。”阿旺冷酷地说，“我觉得应该杀掉最弱的。”
“你说谁弱？”老李愤怒地质问。
“当然是你和小赵，”阿旺不屑地说，“你们两个废物，死了也是浪费粮食。”
“去你妈的！”老李暴怒，抄起一把登山刀就冲向阿旺。
两人开始生死搏斗。
“我砍死你！”
“有种你来！”
“啊！我的胳膊！”阿旺惨叫，“你砍断了我的胳膊！”
“这才哪到哪！”老李疯狂地继续砍杀，“我要把你剁成肉酱！”
老李彻底疯了，把阿旺砍得血肉模糊。
阿旺的胳膊被砍断，脸上被划了三道血口子，肚子也被开了个大洞。
但阿旺还没死，他在地上惨叫求饶。
“求求你……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晚了！”
“既然你觉得我是废物，那我就让你看看废物的厉害！”
噗嗤！
最后的致命一刀。
阿旺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阿旺死了，被砍了十几刀。
老李浑身是血，像个屠夫。
现在还剩三个人：老李、小刘、小赵。
但小刘和小赵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老李杀红眼了！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小刘对小赵说。
“对，趁他累了，我们两个对付他一个！”小赵同意。
他们开始偷袭老李：
“小刘！小赵！你们想干什么？”老李发现了他们的企图。
“送你上路！”小刘和小赵一起扑向老李。
三人扭打在一起：
“我……我不想死……”老李虚弱地说，“求求你们……”
“谁叫你这么凶残！”
小刘一边砸一边说，“现在知道怕了？”
咚！
老李死了，脑袋被石头砸烂。
现在只剩下小刘和小赵两个人，氧气刚好够用。
但是，人性的贪婪是无底洞。
果然，最后两个人也没能和平共处：
“小赵，现在就我们两个了。”小刘说。
“是啊，终于结束了。”小赵松了口气。
沉默了几分钟后，小刘突然说：
“你知道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氧气能用得更久……”
“你……你想干什么？”小赵警觉地问。
“我不会让你杀我的！”小赵拼死反抗。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小刘疯狂地说。
两把刀同时刺入对方身体。
“啊！”两人同时惨叫。
“我……我们都要死了……”小刘虚弱地说。
“值得……至少你也活不了……”小赵咯血。
几分钟后，两人都没了声音。
全部结束了。
八个人，为了生存而互相残杀，最后全部死亡。
他们用冰镐砸烂了脑袋，用刀子捅穿了肚子，用绳子勒断了脖子，用石头砸碎了头骨。
血肉模糊，肢体分离，比野兽撕咬还要残忍。
李峰，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抛弃你的那些人的真面目。
在生死面前，他们比恶魔还要可怕。
而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让他们面对了真实的生存危机，人性的丑恶自己暴露了出来。
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平静如水，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复仇完成了。
李峰的冤屈洗清了。
而我，只是个无辜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