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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浓郁的檀香与丹药的古怪气味混杂,几乎凝成实质,缭绕在精舍之内。嘉靖帝朱厚熜身着道袍,斜倚在软榻上,面容在缭绕的烟气中显得愈发消瘦、晦暗。他微阖着眼,似在养神,又似在倾听。下方,首辅严嵩须发皆白,恭敬地垂首而立,汇报着政务,声音缓慢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

然而,嘉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严嵩的奏报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榻沿轻轻敲击,目光偶尔扫过严嵩那老迈的身躯,又很快移开,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近来,他修道时总有些心神不宁。朝野间,关于严世蕃贪横跋扈的流言,如同这宫苑内驱不散的阴风,总能钻进他的耳朵。

“……臣子世蕃,办事或有些急切,然其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理财亦是为解国库匮乏之忧……”严嵩似乎察觉到皇帝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为自己那个越发不知收敛的儿子辩解了几句。

嘉靖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急切?他想起司礼监太监黄锦私下里“无意”中透露的,严世蕃如何鬻官卖爵,如何纵容家奴强占民田,其府邸奢华甚至超过亲王规制……这些,严嵩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不知?

年老,恋权,纵子行凶……这几个词如同毒蛇,在嘉靖的心头缠绕。他需要严嵩这把刀来替他处理繁杂的政务,制衡朝野,但他绝不允许这把刀反过来伤到自己,甚至威胁到朱家的江山。对权力的绝对掌控,是嘉靖帝绝不能触碰的逆鳞。

“严卿年事已高,为国操劳,也要多注意身子。”嘉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有些事,让下面的人多分担些,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严嵩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皇帝这话……是体恤?还是……嫌他老了,该放权了?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臣……老臣感念陛下隆恩,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精舍外,寒风呼啸,卷起殿角的铜铃,发出零丁的脆响。这紫禁城内的微风,已然吹动了权力顶端的浮萍。

千里之外的辽东,辽阳城,兵备道衙门。

张琏近来的日子,过得远不如从前惬意。他明显感觉到,来自京城严府那边的“指示”少了,以往那种可以借着严党名头在辽东横着走的底气,似乎也泄了几分。他甚至隐约听闻,京城里那位“小阁老”严世蕃,似乎因为过于张扬,惹得皇上有些不快。

这让他对险山堡那个李成梁,更加投鼠忌器。上次克扣粮饷没能整垮对方,反而让其靠着屯田互市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钱粮站稳了脚跟。如今朝局似乎有变,他若再明目张胆地打压,万一被方逢时抓住把柄,捅到京城,在严阁老圣眷可能有所动摇的当口,自己很可能成为被舍弃的棋子。

“真是走了狗屎运!”张琏恨恨地骂了一句,将一份关于险山堡秋防情况的文书扔在桌上。文书里提到李成梁如何整饬武备、加固城防、积极巡边,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蒸蒸日上的气象,看得他心头堵得慌。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动手了,至少,不能留下明显的把柄。这口气,他只能暂时咽下,等待更好的时机。

险山堡。

经过近两年的经营,这座堡垒已然焕然一新。城墙得到了加固,壕沟被重新挖掘清理,角楼上的警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校场上,数百军士顶风冒雪进行着操练,号令声、脚步声、兵器破风声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虽然装备依旧算不上精良,但那股子精神头,那种令行禁止的纪律性,放眼整个辽东卫所军,也属罕见。

李成梁站在点将台上,身披一件旧的铁甲,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演练阵型的队伍。他的脸庞比几年前更加黝黑粗糙,下颌的线条也愈发刚硬,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昔,只是深处多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沉稳和深算。

“变阵!圆防御敌!”他沉声下令。

令旗挥动,台下原本呈进攻锋矢阵型的队伍,迅速而有序地向内收缩,盾牌手在外,长枪手次之,弓弩手居中最内,转眼间便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形防御阵,如同一个巨大的、长满了尖刺的铁刺猬。

“好!”一旁观摩的几位来自其他卫堡的军官忍不住低声喝彩。他们是被方逢时以交流防务为名,派来险山堡“学习”的,实则也有让李成梁展示能力、扩大影响的意味。

“李参将带兵,果然名不虚传!”一个来自广宁卫的游击将军由衷赞道,“这变阵速度,这阵型严密,比我那儿强多了!”

“是啊,听说李参将还在堡外开了几百亩军屯,养了猪羊,甚至搞起了小互市?这日子过得,可比我们这些只知道伸手向上头要粮饷的强啊!”另一个守备语气中带着羡慕。

李成梁淡淡一笑,拱手道:“诸位过奖了,不过是逼不得已,胡乱折腾罢了。险山堡地处前沿,若不自力更生,怕是早就饿死了,哪还能在此与诸位论兵。”

他语气平和,不卑不亢。这两年,他几乎完全放弃了通过正常渠道向兵备道争取资源的想法,一心扑在经营险山堡上。屯田有了稳定的产出,互市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换回了必需的盐铁布匹,再加上方逢时偶尔通过隐秘渠道给予的有限支援,险山堡居然在这苦寒之地,勉强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给自足。

更重要的是,他“知兵善战、善于经营”的名声,不再局限于底层军士和孤山堡那样的偏僻角落,而是在辽东的中级将领圈子里逐渐传开。许多人都知道,铁岭卫那个曾经落魄的李家,出了个人物,不仅在战场上悍勇,治理地方也有一手,是个能打仗、也会过日子的狠角色。

他不再是谁都可以随意拿捏的落魄军户。他是险山堡参将李成梁,是巡抚方逢时暗中看重、甚至不惜动用隐秘资源支持的将领。他就像一颗钉子,被方逢时牢牢钉在了辽东的军事版图上,既是抵御外辱的尖刀,也是制衡内部严党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

夜晚,签押房内,炭火噼啪。

李平胡搓着手走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大哥,今天来的那几个家伙,可是佩服得紧!我看咱们险山堡的名头,算是打出去了!”

李成梁正在擦拭他的腰刀,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道:“虚名而已,当不得饭吃。张琏那边暂时消停了,不是因为怕了我们,是京城的风向变了。”

“风向变了?”李平胡一愣。

“严嵩老了,严世蕃太嚣张,皇上……未必一直放心。”李成梁将擦得雪亮的腰刀归入鞘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更大的风险。以前张琏对付我们,是明枪,现在……可能要换成暗箭了。”

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但我们也不是两年前的我们了。”李成梁看着堡外漆黑如墨的荒野,声音低沉而坚定,“险山堡,就是我们的根基。下一步,我们要把根扎得更深,把手里的刀,磨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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