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众人离席接驾,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过来的样子有些恍惚,我不曾多留意柳妃和陛下相处时的装扮,现在猛地一瞧,她的装扮竟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我觉得荒谬,柳妃宫里没有见过我的老人,谁会那么大费周章的告诉她我年轻时怎么打扮的?
陛下就没觉得不对劲吗?还是说,他就喜欢这股弱柳扶风的劲。
东里延笑盈盈的过来牵我的手,让众人落座,“皇后宫里每天都好热闹,朕听的心痒痒,久不等皇后来请,只能自己过来了。”
“陛下几时对我这种小宴感兴趣了?”我看着他问道。若是放在十年前,我就是在宫里发现一只蝴蝶,他都会兴致勃勃过来跟我一起观赏,但是近年来,得有人提醒他许久不去未央宫了,他才会过来坐坐。
我是他博古架上一尊心爱的瓷器,早已不是他身边活色生香的解语花。
“皇后娘娘最近宴请京中贵女,都说能进宫得皇后娘娘的教诲,是她们的福气。”柳妃娇滴滴地说,“臣妾斗胆也想给家中侄女求个恩典,能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患寡而患不均。”东里延笑说,“皇后既然要请,就大方一点,把京中适龄的女子都叫进宫来,省的有人惶恐以为自己得罪了天颜,惴惴不安。”
我看他们眉目流转,哦,原来陛下是来给爱妃撑腰的。
我冷笑,“是我想的不周到,陛下也有些年头不曾选秀了,不如就今年广采秀女,丰盈后宫。”
柳妃瞪圆了眼睛,心急嘴快地说出,“娘娘召见贵女不是为了给太子选妃吗?怎么就是给陛下填充后宫呢?”
“你觉得本宫召见贵女是为了给太子选妃,那你给你侄女求恩典,是想让她入东宫侍奉太子?”我淡淡发问。
“臣妾不敢。”柳妃委屈地看向东里延。
“太子也到年纪了,是该相看起来。”东里延笑说,“朕都是要娶儿媳妇的人了,选秀一事就免了吧,朕有你们就够了。”
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后宫第一个嫔妃进宫时,东里延整夜抱着我安慰说他只爱我一个人,只有我就够了,让她进宫只是不想让别人的口舌再来讨伐我。
以孱弱身姿当好太子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不让太子的选择成为笑柄,我倾尽全力做到最好,让人无可指摘。
太子后宫只有我一个人,所以谁都劝我不要生孩子时,我拼命生下皇子,我不能让太子陷入无后的尴尬境地。
太子登基后,我们一家三口在最尊贵的地方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可是太子可以只有太子妃,皇帝却不能只有皇后。
不管我做的如何,皇后独占陛下就是有错,妻子独占丈夫就是有错。我的万般好抵不过一条善妒。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五,有了妃子就有承宠,后宫里的女人不是摆设,我只能让自己活成一个摆设。
而现在陛下说有你们就够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多少有些突兀,迎着东里延不解的眼神,我边笑边说,“太子妃的人选听凭陛下决定,我没有意见。”
就是你要让爱妃的侄女当儿媳妇我也管不着,我都要死了。
“我设宴就是为了开心,没有那么多理由,长日漫漫,我只想见让我开心的人。”
这话说得其实很直白,很不好听, 东里延和柳妃的脸色立时都变了。
东里延挨近了我,轻声问我,“是不是还在生那夜的气?莳萝宫的宫人太大胆,未央宫来人竟然没有通传,朕知道后立即把她罚入浣衣局服苦役。朕后来问了未央宫的宫人,那夜并没有什么事发生。”
“燃儿那夜是做噩梦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不自在地躲闪一下,我相信他那夜是不知道,但是你看,他后来知道了也没有马上到未央宫去看我,反而在以为我生气的时候才说出来。
他对我不再是心疼,是歉疚,因为不爱我了所以忽视所以歉疚,越歉疚越不想见我。
“假装还爱我也是一件辛苦事。”我小声叹道,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死也挺好,在我们两个只是索然无味的时候死去,不至于到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燃儿在说什么?”东里延没听清。
“我想东里瑶了。”我想到一件事,正好趁现在他觉得歉疚心软的时候说。
“陛下让她回来见我吧。”
3,
东里瑶是东里延的亲妹妹,同我一起进宫的女孩子被送回家后,我是作为东里瑶的侍读留在宫里,和她同吃同住,同起同卧,就是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东里延说要娶我时,她还跑过去把她哥揍了一顿,就算她哥哥贵为太子,她依然认为我嫁给他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还说会她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吵架的时候帮着我,不会让东里延欺负我。
她失言了。
东里延登基后,番邦请求公主下嫁,东里瑶嫁到草原上,此去千里,连母后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她回来奔丧的时候,母后已经下葬。
她在皇陵前说恨东里延,即使东里延在京城给她修建了豪华的公主府,让她回来住,她也不愿意,给母后磕了头就走。
她也恨我。
恨我没有早点告诉她,若是早早知道了母后身体不好,她赶着回来也许还能再见最后一面。
当时我还太年轻,母后让我不说,我就没说。后来我去了很多信和东西到草原上解释,赔礼道歉,东里瑶一根草都没给我回。
所以我要死了这件事真的不敢不告诉她,我怕她恨死我追下来找我算账。
让东里延下旨喊东里瑶回来其实是我才想起要找补,她是外嫁公主,无召不得回京。可我确定自己要死后已经一天一封信的飞去草原让她回来,草原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她可千万别耽搁。
柳妃在我这落了面子,转头得了东里延的应允,也在莳萝宫开起宴会,吹打热闹不在我之下,如月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不能被她比下去。
但我觉得这样没意思,和她相争这一口气有什么意思,争赢了我掉价,争输了全家的脸都被我丢了。
我不开宴会了,迷上了让画师作画,换上不同的衣服,在不同的场景,和不同的人,我要给我记挂的人留一点念想,让她们看见画像就像看到我。
平日里不喜灵珑长公主好招人哭,这时还是把她请进宫,两人对坐着让画师画一张。
“姑母以后同人说话只说些开心的,不然以后没人同你说话了。”我劝她,姑母也是命苦,她的丈夫亲友都死在她前头,能陪她说起那些旧人一起落泪的只有我,不对。
“姑母选一两个太妃到公主府去住吧。”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她们也曾受过母后恩惠,也还记得当年那些人,陪姑母说话保证哭的漂亮。”
“哪个后宫里的女人会为了皇后掉眼泪,哪怕皇后是圣人,她们也不会。”姑母不屑道,“眼泪若不是真心,虚情假意只会让人作呕。”
皇后自小在太后跟前长大,心软又念旧情,和她聊起往事不多时就会掉眼泪,人好看哭着也美。被娇养长大的姑娘,谁都舍不得她落一滴泪,但是有时候哭不是坏事,她被按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不得已,能借自己的理由光明正大哭一哭发泄一下也是她这个姑母仅能为她做的。
我沉默,她说的也有道理。扯开温情面纱,众女争一男,有什么情面好讲。
“你的命比你母后的命好多了,陛下现在的后宫也就小猫两三只,比起后宫三千差远了。”姑母说。
一个我都嫌多,小猫两三只和后宫三千又有什么区别。
姑母果然不会说话,之后还是别叫她进宫了。
“容王府前几天进了个人,娘娘知道吗?”姑母问我,我一愣,“谁家的姑娘?容王府现在也不是个好去处。”谁会把姑娘往火坑里推。
容王和王妃本是一对伉俪,举案齐眉,两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容王性情大变,夫妻关系急转直下,容王府莺莺燕燕犹如花楼,容王妃只当死了一般充耳不闻。
我起初想过替他二人说和,但是容王妃不开口,容王暴躁仿佛受害者,连陛下都让我不要再管他们
我只是觉得可惜,曾经恩爱夫妻,何至于此。
我自己和丈夫渐行渐远,就希望其他人能圆满一点。
“就是柳家的姑娘。”姑母神色淡淡,她虽看不上容王行事,但毕竟是她侄子,不会口出恶言,“容王给柳妃面子,许了个侧妃之位。希望她有本事笼住容王,容王府现在确实荒唐不像样子。”
柳妃先头打太子妃的主意,一招不成就盯上了容王妃,容王和王妃已成怨偶, 她现在送人进去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容王从前和王妃那么要好。”我不由感叹一句。
“先头还说容王像陛下呢,王妃是他自个儿求来的,好的时候蜜里调油,现在不好了,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留。”
“可见男人就是这么回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偏偏又喜新厌旧,说变心就变心。”姑母无奈笑道,“也是我那驸马死的早,我现在还念着点他好,若是他活到现在,与我也不过是相看两厌。”
她瞧我脸色又说,“幸好陛下不会如此,陛下对娘娘的情谊,几十年如一日,天地可鉴。”
我笑笑,让她饮茶,不要再说。
以前的情是真的,现在么,估计东里延自己都看不清他的心,又说什么其心可鉴,其情可明。
4
我把容王传进宫,他梗着脖子一副不听管教的模样,我让他去偏殿藏好,“就当我最后管一次闲事,我还记得你大婚之日高兴的样子,不愿你们落到这般夫妻离心的田地。”
“夫妻出问题就是不愿意沟通,今日我同王妃聊聊,好让你知晓她心中所想,至于以后,你们要好要坏,不要后悔就是。”
我再把容王妃传进宫,她依旧一副淡漠模样,只消瘦的厉害,整个人犹如一抹游魂,比我还像个将死之人。
我扶着她的手臂落泪,“怎会如此?”
“娘娘放心,别看我这样,每天人参雪莲吊着,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容王妃反过来安慰我,她虽然和王爷闹矛盾,但是吃穿用度没有少她的,她就是自己不想吃。
不想活了。
“就是和王爷没了情谊,你还有亲生的三个孩子,就当是为了他们。”
我想活活不了,有的人明明不用死却已经没了活意。
“我活着他们才不好。”容王妃笑,“我死了王爷或者歉疚对他们会更有耐心。”
“你做梦。”容王听到王妃想寻死,顾不得我的叮嘱,挥开帘子气冲冲出来,“你若敢死,我就把他们三个全杀了。”
容王妃对容王在此好像并不意外,皇后娘娘心善,总希望身边的人都幸福,可是又有谁有她那样的福气,能得丈夫一辈子的爱重。
“那便一起死吧。”容王妃不甚在意的说,“王爷府上有这么多如花美眷,想必也乐意给王爷添子添福。”
容王又气又怕,我观他神色,确实不像希望王妃身死的模样,便开口给他台阶,“你到底是为何伤了王妃的心,让她这般心灰意冷?你现在还不悔改,难道真要等到在她灵前忏悔懊恼?”
容王浑身一颤,“哪里是我伤她的心,是她伤透了我的心。”
“我早知道她看不上我的,除了一个东里的姓,我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会吃喝玩乐,她看不上我,她家看不上我,外人也都说她嫁给我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容王蹲坐在地碎碎念,言辞委屈。
容王妃同我一样是高门贵女,比我又素有才名,容王,容王贵为亲王,年岁相当长的也不差,只是喜好玩乐,外人看来有几分轻浮。一日宫宴上,容王对王妃一见钟情,央求着母后赐婚。
母后说容王没长性,不要唐突了佳人,但是容王整整求了母后三个月,还拿陛下和我举证,“皇帝哥哥能对皇后好,我也能一直对王妃这么好的。”
太子想娶我,和母后磨了一年。
想起往事我有些恍惚,甚至升起一种是不是因为我和陛下之间出了问题,容王才会有样学样的负罪感。
“容王,你还记得你当初求母后赐婚说的话吗?”我问他,“王妃若真不想嫁你,你央求母妃的那段时间,她家里就把她出嫁了,怎会留到赐婚的时候。”
容王一脸茫然。
容王妃笑着对我说,“娘娘不要想点醒他,他就是个糊涂虫,以为我心里有别人呢。”
“我心里要是有别人我能和他生三个孩子?我也是读列女传长大的,难道不知心贞二字?”
“偏偏他,我的枕边人,在心里臆测我,猜疑我,天天想着我红杏出墙,这样的日子我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容王妃满脸泪痕。
容王不敢看她,“你都知道了。”他和王妃闹别扭的原因他没明说过,都是自己别扭自己生气。他知道这个原因不能说出口,说出口王妃不死也要死。
他明明气的要死还是舍不得王妃,但是王妃不领情。
“你们两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索性说开,别让我这个旁听的着急。”我拍着扶手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什么误会不能说开?”
容王妃不愿意开口,容王又委屈上了,“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我连此事都忍下不与外人说,是爱惜你性命,怎么你自个倒是要寻死了,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你比我还委屈?”
琼华在殿外请示,“柳妃过来给娘娘请安。”
“让她回去吧,本宫现下有事顾不上她。”
“柳妃非要进来,她身边还带着容王府的柳侧妃。”琼华禀告,柳妃一直往前,没有皇后指令,她们也不敢硬拦。
“好大的威风,她要见本宫本宫就必须见她?”我顺手扔出一个茶盏,“她若敢擅闯中宫,就拖下去打板子,不必来过问本宫,打死为止。”
琼华领命而去。
我看着容王和王妃惊诧的表情,坐下叹气,“我和陛下已经不同往日,若你们不能好好的,我到地下如何同母后交代?”
“娘娘。”容王妃跪倒在我腿边,泪水涟涟,“王爷误我,他在我面前夸崔行之的字好,我以为他喜欢,就央求哥哥牵线,求一幅字给王爷做生辰贺礼,王爷碰见我和崔行之在酒楼,就,就以为我和他有私情,回来后脾性大变,当着我的面和其他女人亲亲我我,羞辱折磨我。”
“我与王爷恩断情绝,娘娘做主,让我们分开吧。”
“明明是你早已心悦崔行之,和他街头相会,我才,我。”容王越说越结巴,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王妃说的才是真相,他是误会了。
“呸。”王妃狠唾一口,“不知哪来的畜生说一句你就信,当初要不是觉得你看中我只去同太后痴缠,并没有放出风声逼迫我,本性不坏,我才松口同意嫁你。”
“早知今日,我宁愿落发当姑子,也不愿意再嫁你。”
容王委顿在地,泪流满面,王妃诗书画棋样样精通,他是样样不沾边,每日同王妃说的只有吃喝玩乐,看王妃和闺阁好友吟诗作对,那么快活自在,他就想如果自己懂一点,王妃是不是就能每日都这么快活。
但是他不学无术惯了,不会就是不会,思来想去就成了心病,觉得王妃嫁给他不幸福,若是嫁个大才子肯定琴瑟和鸣,旁人一说王妃心悦崔行之,他就信了,在王妃面前提崔行之试探,最后碰见王妃和崔行之在酒楼见面。
尘埃落定,他反而心痛死了。
容王抱着王妃的腰大哭,说自己错了,让王妃原谅他,我对王妃笑,“他是个傻的,但是他爱你的心是真的,你就受累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是运气好。前有太后娘娘眷顾,现在有皇后娘娘偏帮。”王妃本来打定主意要以身死让这个蠢货后悔,但是皇后罕见的示弱让她心颤。
柳妃会带着侧妃来请安,肯定知道皇后把他们都叫进宫,怕他们在皇后的说和下和好,这样柳侧妃就没有用武之地。而柳妃不顾宫人阻拦也要求见皇后的底气从何而来,只能是陛下的宠爱。
原来这对天下夫妻标杆的帝后,感情早有裂缝,皇后强撑着不让任何人知道,但是为了让她开口,却袒露心迹。
她何德何能。
5
柳侧妃听说王爷和王妃前后脚都进了宫,觉得不对劲,连忙拿了牌子进宫见柳妃,柳侧妃只听说容王和王妃离心,就眼巴巴进王府想捡个漏,等到了王府她越看越不对劲。
容王是和王妃生气,但是王妃吃穿用度一应不减,王府上下依旧听王妃的,王爷每日歌舞喧嚣,美人作伴,更像是故意,想让王妃去哄他。
好在王妃自有傲气,偏偏不如王爷的意,而且看她日渐消瘦,怕是心无活意。
“可不能让她想通了。”柳侧妃对姐姐说,“她死了王爷肯定后悔难过,身子一落千丈,也不会再娶王妃,到时候我这个侧妃就是王府实际的主子,余下两个孩子还小,我拢在身边仔细教养,保管只叫我娘,不认那个早死鬼。”
世子年岁稍大,恐怕不好糊弄,但是没了娘,爹也不上心,一场小风寒就能没了命,这很正常。
男女困与情爱就是傻瓜笨蛋,她想的实际,什么情啊爱啊都比不上手握的权柄地位。皇后若是肯软下身子争宠,哪里会有柳妃现在这样的风光。
柳妃带柳侧妃去未央宫请安,皇后脾气和软,往日里什么时候来她都会见,哪怕是敷衍几句,不会让人难堪。
所以被拦下后,柳妃不以为意的继续向前,“我就是想娘娘了,一定要给娘娘请安才好。”
等到琼华再出来说有擅闯中宫者,杖毙,这难得强硬的态度让她有一刻畏缩,讪讪离去后,柳侧妃阴阳怪气,“都说皇后娘娘菩萨一样的人物,原来也是佛口毒心,轻轻松松就说杖毙。”
柳妃心念一动,一边让人快点去找陛下说她要被皇后打死了,一边整理仪容,重新进未央宫去见皇后。
她是陛下嫔妃,皇后娘娘二话不说就要杖毙,如此毒妇,倒要看谁还说皇后的好。
未央宫上下早就看不惯柳妃做派,见她硬要来讨板子,也不客套,帕子捂嘴,按倒在凳,外裙掀起,板子打在衬裤上,不过两板子就见红。
等到小黄门传陛下驾到,柳妃已经被打的花容失色,大汗淋漓。
“你们这是做什么?竟然在未央宫动用私刑!”东里延大怒,他听闻皇后要打死柳妃,还以为是柳妃的夸张之语,燃儿性情温和,何时会打死人?
但是眼见为实,光天化日之下,柳妃被当众打板子,这打的是她吗?打的是他的脸面。
不等琼华解释,柳侧妃抢先跪下唉声怯语,“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自小听闻娘娘大名,难得进宫来就想求见娘娘,一偿宿愿,结果娘娘觉得妾身份低微,说姐姐故意冒犯她,才得了这一场板子。”
“妾身低贱,姐姐不低贱,皇后娘娘要生气只管来打妾身好了,打坏了姐姐,也打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既然你们姐妹情深,本宫就成全你。”听闻陛下来了,我出来接驾,正好听到柳侧妃说的话,我问柳妃挨了几下板子。
琼华回道挨了五板。
“陛下来的还挺快。”我笑着说,柳妃还是没经验,她就算想借我责罚她一事向陛下邀宠,也不想真的挨这五板子,“既如此,就赏柳侧妃十板,自己打五板,还有五板是替你姐姐挨的。”
“皇后。”东里延喊我。
我反问他,“本宫在自己宫里责罚人的权利都没有了?要去向陛下请示吗?”
“自然不是。”东里延上前想要握我的手,“她们愚笨惹你不开心,怎么罚都不过分,只是这么大张旗鼓,说出去不好听,罚跪罚抄经有的是法子,这当众打板子,不太好看。”
“王爷,王爷救我。”柳侧妃见未央宫的宫人来拉扯她,慌忙向容王求助,容王现在扶着王妃,哪还有心思管她。
“你只是一个侧妃,今日如何进宫的?”
“为何唆使柳妃带你到未央宫,娘娘同我们说话,一时不便,你们就要硬闯?”
“娘娘罚你,你还有不忿胆敢逃避?”
“你这般蠢货,容王府容不得你,出宫你就回自己家去吧。”容王嫌恶的说,“反正本王也不曾碰过你。”
柳侧妃委顿在地不敢置信,“王爷。”
“陛下,柳妃娘娘吐血了。”柳妃的宫人惶急出声,东里延一跺脚,嘴里说着这都什么事,还回过去把柳妃抱起到銮驾上,让人喊太医。
柳侧妃也知机,一抹眼泪跟着跑了,免了一顿板子。
未央宫一下人去楼空,容王妃欲言又止,我让他们出宫去,“缘来不易,日后好好相处,切莫因为误会和隔阂,磨灭了这段情。”
“此话我也想说给娘娘听。”容王妃看着我,“娘娘既能看明白我和王爷的症结,自然也能明白如何和陛下相处。”
我看着东里延离去的方向苦笑。
你和容王之间是误会,可惜我和陛下之间,不是误会。
情能不知所起,就能不知所踪。
也许陛下也早就后悔,如果不是年轻时爱我那么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也不必在乎名声,可以光明正大给他的心尖爱宠撑腰。
6
五板子要不了柳妃的命,但是莳萝宫灯火通明,大半个太医院都在莳萝宫住下,直到柳妃痊愈。
东里延更是在莳萝宫住下,他不会为了柳妃罚我,但是他也觉得柳妃委屈呢。
我把那天在现场的宫人都遣散出去,想出宫的领安家银子出宫,不想出宫的回到内府重新等待分配,“你们先小心些时日,以免陛下回过神来找你们麻烦。”
她们跪在宫门外不肯离去。
但是我太累了,没有精力护住她们,咳血一天比一天严重,好在仇太医被叫去莳萝宫了,不然我这样的状态,他是瞒不下去的。
容王遣散了全部姬妾,他也不怕丢脸,言明府里的人都是为了气王妃才纳的,他没有碰过,拿了嫁妆银子另嫁也不吃亏。
只是柳侧妃送不回去。
不知道柳妃说了什么,东里延一定要容王留下柳侧妃。
容王跪在无极宫外求陛下收回成命,我让人去劝他回府,莫要让陛下为难。
“我就想和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留下她,那我成什么了?”容王叫嚷着。
“王妃不会在意的。”琼华学着我的语调说,我早知道容王会说什么,“凡事做就有痕迹,留着柳侧妃也是给王爷一个警醒,下次莫要再因为无谓的事伤了王妃的心。”
容王若有所思后离去,琼华回来复命时我感叹都说容王学着陛下的深情,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痴情人。
即使是自讨苦吃,他也记得不做让王妃伤心的事,陛下远不如他。
“娘娘劝王妃说的好,怎么到自个就不算数了?”琼华强颜欢笑,“娘娘和陛下的情谊是旁人不能比的,娘娘明明给个台阶陛下就下来了,何必这么僵持着不见。”
明明就没多少时间了。
我没回答她,反而抚摸着我的脸,“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娘娘依旧美若天仙。”琼华安慰我。
“太子都看出来了,最近下了课就往未央宫跑。”我叹气,“找人去陪太子玩吧,我看着他如此惶惶,心里也难受。”
我给关心的人都留了物件,画像和手写信,让他们好睹物思人。太子那我每一年都给他写了信,让他在生日时打开,直到三十五岁。
我没有活过三十五岁,再往后的经验也给不了他。
“太子日后要是想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没有陪着娘娘而是自己去玩耍,肯定后悔莫及。”琼华哽咽着说。
“东里瑶为什么还没回来啊。”我看着虚空叹气,她不会真的不回来吧?我等她等的好累,就快要等不下去了。
晴好的天气,我说空气里有桂花香,非要出去闻闻,琼华无法就摆了个摇椅在殿前,搀扶我出去。
桂花已经末季,琼华让人去找还未落的桂花过来。我笑她鼻子不灵敏,“桂花香不就在空气里,哪里还要去找?”
太阳晒的我暖烘烘,我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着,东里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她一身装扮已经和闺中完全不同,利落的骑装,满头的辫子,已经是个草原女郎。
她进来是还满脸怒气,恶声恶气的说别以为你装可怜把未央宫弄的这么冷清我就原谅你,等看到我的样子后,她立住。
我看到她的脸瞬间苍白,她明白我叫她回来是为什么了?
她转身就要走,“我没见过你,你当我没回来。”
“东里瑶,我都要死了,你还走?”我喊道。这句话小时候我常和她说,和她抢东西,或者不小心得罪了要她的原谅,我都会可怜兮兮的说我都要死了你还跟我计较。
东里瑶肩膀都在颤抖,她颠三倒四的骂我,祸害遗千年,你才不会死,从小就这样,就会拿死来要挟我,你个天生的病秧子也不知道避讳。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我也很委屈,“要不是怕你恨我,我就不告诉你,让你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后悔去。”
东里瑶转回来,两人脸上都是眼泪,她冲过来紧紧抱着我,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你身体不是已经养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举国之力,难道还救不好一个你,东里延在干什么?”她骂道,“他不是答应母后,不会让你早夭的吗?”
“严格说来,我现在死不算早夭。”我纠正她说。
“比我先死就是早夭。”东里瑶还是一贯的不讲理,“你都瘦成这样了,他为什么不陪着你。”
她从我的沉默里猜出一件事,她又骂我,“你们之间怎么了?你就这么恨他,你要死了你都不告诉他?”
看吧,虽然嘴上骂着,她们还是亲兄妹,她心里还是心疼东里延。
但最终她只紧紧的抱着我,她颤抖的身子,将我肩膀打湿的眼泪,我又有些后悔,把她叫回来看着我死真的好吗?
母后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死亡迟早会给你带来伤痛,那不让你看着我死会不会好一点?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多和我说说话吧。”我靠在她身上,“我想知道你在草原过的好吗?草原风大,还是回京城来住吧。”
“我好的很,我的儿子会是草原未来的王。”东里瑶摇头,“是你不好。”
“你是个骗子,还说要到草原来看我。”东里瑶又骂我,“快点把身体养好,我带你去草原看看我的生活,我现在马骑的可好了,比当初教我们骑马的人骑的好。”
当初是东里延教我们骑马。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回忆,但是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知道东里瑶使眼色让人去通知东里延了,其余人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只有琼华,一咬牙一跺脚往外跑去。
傻姑娘,已经吃了一次闭门羹,为何还要去吃第二次?
柳妃伤好了东里延也没有从莳萝宫出来,她自觉丢了脸面,自然要把皇帝留到更久,更能彰显她宠妃的底气。
“当个称职的皇后好难啊。”我看着虚空,“我已经竭尽全力,还是做不到母后那样,母后没有骗我,当皇后一点都不好玩。”
“你做的很好。”东里瑶抓着我的手放在嘴边,“我在草原上都听到你的贤名,你比我更像是母后的女儿。”
我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太阳都要落下了,陛下还没有来。东里瑶说外面风大,要我进去,我摇头,“我想再看一看日落。”
“我没有告诉陛下我要死了,但是我也没瞒他,他只要看一看我的脉案就知道我要死了。”我跟东里瑶解释,“这算不得我骗他。”
“我是有一点小心思,但是我只是想他不要忘记我,这也不算过分吧。”我笑着问,他已经不爱我了,与其让他尽心送走我后没有遗憾,我让他抱有一点愧疚对我怀念终身,这一点心思很坏吗?
“我本来就是早死的命,之前大家都惦记着,精心养护,所以我能好好活着,现在没人记得,没人养护,所以我要死了,这就很公平。”
“不公平的是爱,我的全心全意要的是唯一,而他却说有你们就足以。我后悔了,拼着当年善妒的名声,宁愿当时和他决裂,我守着那些美好回忆也能过完一生,而不是像后来软刀子割肉,看着他去爱别人。”
“原来对我做的那些事也可以和别人做。”
“原来我同她们没有分别。”
我是对东里瑶说,我也是对东里延说,什么时候开始后宫添人他不会再同我解释,什么时候开始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沉默,夫妻离心。
“我见过他爱我的样子,如何能骗自己现在还爱着,我也不想在临死的时候再看他表演出爱我。”
难道上天要求两人相爱的时间是一样长短,你先爱我,所以你就会先不爱离开,只有我困在旧爱里无济于事。
东里瑶摇晃着我说别睡,我迷迷糊糊反复呢喃不公平。
其实很公平。
我瞒着你没告诉你我要死了。
但我最后心软想和你见最后一面你却被爱妃绊住脚步到底是没见着。
7
东里延才进未央宫的门,就听到东里瑶痛苦悲切的哭声,这种哭声他只听过一次,在母后死的那年。
他的膝盖没来由的发软。